基地这边,同样忙碌非常。
第一窑的成功,让水泥生产正式提上日程。钱老根在府城工地指挥,基地的窑炉便由他的徒弟孙木林(更偏向配料试验)和另一位沉稳的老瓦匠周石头共同负责。
第二窑、第三窑接连点火,熟料产量稳步提升。
磨粉是最大的瓶颈。畜力石磨效率太低,人力杵臼更是杯水车薪。
卢象关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到了水力球磨机的建设上。选址在卫河一条支流的拐弯处,这里有一处近一丈的天然落差,水流较急。
借鉴明末已有的水碓、水碾原理,卢象关设计了一个木质的大型传动装置。
湍急的水流冲击水轮,带动一组复杂的齿轮和连杆,最终驱动一个水平放置的、用厚木板箍成的大圆筒(内衬耐磨的石板)旋转。
圆筒内装入熟料块和大量的铸铁球(赵得名带铁匠组日夜赶制)。圆筒转动时,铁球被带到高处落下,砸击、研磨熟料。
这是一个粗糙但有效的“球磨机”。建造过程遇到了许多困难:水轮尺寸与扭矩的计算、传动齿轮的咬合精度、圆筒的密封防漏、轴承的耐久性……
卢象关、钱老根、还有基地里几个原本造过水车的木匠,反复试验、修改。
五月初六,第一台水力球磨机终于调试成功。
当水流推动水轮,通过一系列吱嘎作响但运转顺畅的传动机构,带动那个巨大的木制滚筒缓缓转动,继而越来越快,滚筒内传来熟料与铁球碰撞研磨的轰隆闷响时,围观的人群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磨出的水泥粉通过滚筒末端的细筛流出,落入接料池。
虽然细度还达不到最理想的标准(300目以上),但比畜力磨精细均匀得多,产量更是天壤之别——粗略估算,这台球磨机昼夜不停,一日可磨熟料上万斤!
水泥粉的供应,终于不再是制约。
有了相对充足的水泥,基地自身的建设也进入了快车道。
卢象关划出了第一批永久性建筑的建造区域:首先是扩大后的护卫队营房和武库,要求坚固、防火、防潮;
其次是几座更大的仓库,用于储存越来越多的粮食、物资和即将收获的作物;然后是一批更舒适、更耐久的工匠和管事住宅。
建筑形制采用了卢象关提供的“承重墙结构”简图。墙体用水泥砂浆砌筑青砖或就地取材的规整毛石,墙厚普遍达到一尺半(约45厘米)以上,关键部位更厚。
屋顶暂时仍采用木结构,但卢象关已开始试验小型的水泥预制楼板(用于单层建筑的隔层或库房顶)。
最让杨尚德等老农啧啧称奇的,是新建的公共食堂和粮仓的地面。
不再是夯土地面,而是用水泥拌合碎石浇筑的“混凝土”地坪,平整光滑,易于清扫,再也不怕老鼠打洞,也不怕潮湿发霉。
“这地面,泼上水一擦,亮堂堂的!比地主老财家堂屋的青砖地还干净!”
杨尚德蹲在地上,用手摩挲着光滑坚硬的水泥地面,对陈满仓感叹,“东家这本事,真是……点石成金啊!”
陈满仓则更关注新建的粮仓:“舅,你看这墙,多厚实!窗子小,还有铁栅,门也是包铁的。这要是存粮食,虫子老鼠进不来,雨也渗不透,能多存好几年呢!”
基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片简陋的工棚区,向着一个功能齐全、规划有序、建筑坚固的综合性据点转变。灰白色的水泥,成了这里最显着的色彩和象征。
五月初十,府城北墙修补段养护期满。
卢象升在李书办、同知、以及数名府衙属官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北城墙下。
得知消息的百姓也来了许多,将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草席早已撤去。十五丈长的修补段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新修补的墙体呈现出均匀的灰白色,表面平整光滑,与旁边老旧斑驳的夯土墙对比强烈。
修补处与旧墙接合紧密,几乎看不出缝隙。新修的垛口棱角分明,抹面光洁。几处关键裂缝被修补得严丝合缝。
整体看去,这段城墙仿佛焕然一新,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异乎寻常的坚实感。
卢象升走到近前,伸手摸了摸墙面。冰凉,坚硬,粗糙中带着细腻的质感。
他用力按了按,纹丝不动。又用指关节叩击,发出“笃笃”的实响,而非夯土墙的“噗噗”声。
“李书办,试过其坚否?”卢象升问。
“回府尊,昨日卑职已令人用寻常刀斧劈砍,仅留白印;以壮汉用力冲撞,墙体岿然不动。”
李书办恭敬回答,脸上也带着一丝惊叹,“凝结之速,坚硬之甚,确非传统工料可比。”
卢象升微微颔首,对身后的同知道:“取锤来。”
一名亲兵递上一柄常见的八磅铁锤。
卢象升握锤,示意众人退开些,然后挥锤,用力砸向墙面一处非关键位置。
“铛!”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响起,火星微溅。
锤头被弹开,墙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和些许灰白色粉末,墙体本身毫无裂纹。
围观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卢象升将铁锤递给同知,同知也试了试,结果一样。
他又让人用长枪捅刺,用寻常弓弩在二十步外射击,皆只能在墙面留下浅痕,无法穿透或造成结构性破坏。
“好一个‘水泥’。”
卢象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当场,“坚如磐石,速成耐用。卢象关。”
“卑职在。”卢象关上前一步。
“此段修补,共用几日?耗费几何?”卢象升问。
“回府尊,清理基面一日,修补施工两日,养护五日,共计八日。耗费物料折银约四十五两,人工折银约二十两,总计六十五两。”
卢象关早已准备好数据。若用传统方法修补同样规模的破损,物料人工至少需一百二十两,耗时一月以上。
卢象升眼中精光一闪。效率提高四倍,成本降低近半,坚固程度更是天差地别。这账,怎么算都划算。
“此物于城防大有裨益。”
卢象升下了结论,随即下令,“工房即刻核算,府城城墙其余破损之处,凡紧要段落,皆可依此新法,陆续修补。所需水泥,由卢象关处供应,按市价采买。”
“遵命!”工房李书办和户房官员连忙应下。
卢象升又看向卢象关,语气缓和了些:“你基地生产水泥,乃有益公事。然需谨记,工料质量,务求一律,不可为求速而减工省料。府衙采买,亦会派人查验。”
“卑职明白!定当精益求精,不敢有丝毫懈怠!”
卢象关心中振奋。有了府衙的正式采购订单,水泥生产就算走上了正轨,有了稳定的收入和官方背书。
城墙下的百姓们也听明白了,知府大人认可了这新奇牢固的“水泥墙”!
顿时议论纷纷,看向卢象关和那些灰白色墙面的目光,充满了惊奇与敬畏。一些有眼光的商人、士绅,心中已经开始活络起来。
卢象升没有久留,带着属官离去。但他的态度,已经为水泥在大名府的推广应用,定下了基调。
卢象关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水泥城墙,心中豪情涌动。
这灰白色的“磐石”,终于在这明末的时空中,砌下了第一块牢固的基业。
它不仅修补了城墙,更可能修补这个时代的一些裂痕,为那些他想守护的人和事,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他同样清楚,水泥带来的不仅仅是坚固与效率,还有随之而来的关注、觊觎、乃至风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接下来的路,需更加谨慎,但也需更快地奔跑。
他转身,对身后一脸激动的何老六、孙木林等人道:“回去,加快生产!府城的订单只是开始,咱们自己的基地,更需要水泥!”
磐石初筑,前路漫漫。窑火不息,奋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