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县城,“环球洋行”的开业盛况与首日惊人的营利,如同给卢家上下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兴奋之余,卢国强看着窗外夜色,轻轻叹了口气:“一去旬月,也不知道……象群、象关他们平安到大名没?这山高水远的,听说现在北边极不太平……”
端坐上首的卢国霖闻言,捋须笑了笑,神色间倒是颇为轻松,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正要与你们说。今日刚收到象升的来信,提及他们了。”
“哦?信上怎么说?”蔡氏连忙关切地问道,卢晓雯和方守业也竖起了耳朵。
卢国霖展开信纸,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与激赏:“咱们族中这些个小崽子们,不简单呢!不但在漕河打退水寇,自身无一伤亡,就是到了大名府,也没闲着。
信上说,他们与一帮本地痞子当街打了一场群架,闹得还挺大,一个不少都被“请”进了元城县县衙。平安出来之后,全被象升给丢到军营里煅炼去了!”
“啊?打群架?还进了军营?”卢国强和蔡氏都吃了一惊。
“不必惊慌。”
卢国霖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意,“象升在信中说,这些个子弟正当年少,血气方刚,受些挫磨并非坏事。
如今流寇渐起,建虏虎视,天下将乱未乱,正是习武用武之时。让他们在军营里摔打摔打,一来真刀真枪练就保命杀敌的本事,二来也磨磨他们的棱角和性子!”
卢晓雯在一旁听着,不由想到卢象升日后打出来的赫赫凶名,那可是“卢阎王”。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哥卢象关和卢象群等在军营里被操练得灰头土脸、叫苦不迭的场景,不由得暗暗咋舌。
“老哥,山长水远,你老自个儿保重……”
大名府郊外的军营校场上,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皮革混合的气息。马术训练,成了横在卢家子弟面前的一道新难关。
相较于大多出身北地、自幼与骡马打交道的本地军士,这些江南水乡来的子弟,虽然在家中用骡马运送货物有过初步接触,但真正的骑兵战术与控马技巧,对他们而言仍是陌生领域。
雷教官牵来几匹相对温顺的军马,这是卢象升特意交代拨给卢象关和卢象群使用的。
“上马!”雷教官的命令简短而有力。
卢象关深吸一口气,回忆着之前学过的要领,脚踩马镫,用力一蹬,还算利落地翻身上马。
卢象群紧随其后,动作稍显笨拙,但也勉强成功。
他们算是这群人里基础最好的,然而,其他子弟就没这么顺利了。
卢象远学着卢象关的样子,猛地一蹿,结果用力过猛,直接从马的另一侧滑了下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引得周围训练的军士一阵哄笑。
卢象石力气大,抓住马鞍就想硬爬,那军马被他扯得不耐烦,一个响鼻,前蹄扬起,差点把他带倒。
卢象水水性一流,骑马不行,上马后,紧张地死死抱住马脖子,被受惊的马驮着在校场上乱窜,吓得脸色发白,最后还是被雷教官吼着、其他军士帮着才拦下来。
“哈哈哈!瞅那群南蛮子,骑马跟猴儿爬树似的!”
李大牛那粗嗓门永远最响堂,“就这熊德行,上了战场甭说杀敌,别把自个儿摔死就算老坟冒青烟了!”
王梆子也跟着起哄:“我瞅他们只配蹲在他们那江南水乡窝着,指定比打仗送死强!”
赵铁柱更是夸张地模仿着卢象远落马的姿势,引得他那伙乡勇笑得前仰后合。
卢家子弟们听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力反驳。连日来的摔打,让他们浑身酸痛,不少人走路都成了罗圈腿,大腿内侧更是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像上次那样冲动地扑上去打架,只是将所有的屈辱和不服,都化作了更加疯狂的练习。
“都听见了吗?”
卢象关勒住马缰,对围拢过来的族弟们低吼道,“他们把口水吐到我们脸上,我们就用马术把他们踩在脚下!练!往死里练!”
从那天起,校场上总能见到卢家子弟加练的身影。天不亮就起来刷马、喂马,培养与坐骑的感情;
别人休息时,他们还在反复练习上下马、控缰、小跑;摔倒了,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拍拍土,继续上……
汗水没有白流。渐渐地,他们从最初的狼狈不堪,到能够稳坐马背小步奔跑,再到可以初步控制马匹进行简单的转向和加速。
虽然比起李大牛那些能在马上做出各种花哨动作的老兵油子还差得远,但进步是实实在在的。
这一天下午,众人依旧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地练习着控马小跑。
突然,军营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背插靠旗的军士风尘仆仆地疾驰而入,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有军情!”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一种紧张的气氛瞬间在军营中弥漫开来。
不久,急促的集合鼓声“咚咚”敲响!如同平地惊雷,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全体集合!快!”
雷教官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校场上空回荡。
所有军士,无论正在做什么,都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校场中央,按所属队列站定。
卢家子弟也慌忙下马,跟着人流汇集过去,心中充满了紧张与好奇。
千总大人一身戎装,面色凝重地站在点将台上,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洪亮而带着杀气:
“刚接府尊大人军令!一伙流寇自河南彰德府方向流窜而来,已进入我大名府魏县回隆镇境内!
匪众数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回隆镇乃漕运要冲,绝不容有失!府尊大人已亲率府衙役卒前往弹压,令我营即刻开拔,前往回隆镇汇合,剿灭此股匪徒!”
“剿匪!”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人兴奋摩拳擦掌,有人面露凝重。
卢象关与卢象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千总大人!”
卢象关猛地出列,抱拳行礼,声音坚定,“我等卢家子弟,请缨参战!愿为前锋,剿灭匪寇,保卫乡梓!”
卢象群以及身后的卢象远、卢象石等人也齐声喊道:“请缨参战!”
千总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沉吟片刻,沉声道:“准!尔等随军出发!但具体作战安排,需听从号令,不得擅自行动!”
“遵令!”卢家子弟轰然应诺,心中激动万分。
解散的命令一下,整个军营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迅速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没有人喧哗,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军官的指令声。军士们检查武器、披挂甲胄,大多只是皮甲或棉甲、领取箭矢干粮;辅兵们忙着给驮马装载营帐、粮草、箭矢等物资。
卢家子弟也飞快地跑回营房,换上贴身的凯拉夫防刺服,带上摩托车头盔,将复合弓检查无误,背好箭袋,电棍、防狼喷雾、强光手电等物也妥善藏好。
卢象关特意将一只高倍望远镜挂在了胸前。
看着他们这一身“奇装异服”和古怪装备,路过的李大牛忍不住又嘴欠了一句:
“哟呵!穿得跟牛犊似的,到时候别跑不动道儿,让人当老鳖给逮了去!”
但这一次,他的嘲讽里少了几分恶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卢象关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专注于检查自己的装备。
不到半个时辰,一支以五百乡勇为主,辅以少量骑兵和辅兵的车队,便已集结完毕,在千总和雷教官的率领下,开出营门,向着回隆镇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