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吴羽飞的话,沈秋郎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给自己倒了杯饮料,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洞察力:
“吴研究员,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你们联盟,或者说整个主流社会,对‘恶灵’的认知,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这怎么可能!”吴羽飞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反驳,引得邻桌几位食客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意识到失态,赶紧尴尬地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带着一种维护学术权威的急切说道:
“联盟对宠兽的研究已经非常系统、非常成熟了!我们有庞大的数据库,有严谨的观察记录,有科学的分析模型!恶灵系宠兽的危险性和不稳定性是有大量案例支撑的,这怎么会是认知错误?”
沈秋郎不置可否地抿了口水,继续问道:“那好,你告诉我,现在普通民众,还有你们联盟公开的资料里,对恶灵系的普遍印象是什么?”
吴羽飞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带着官方辞令的刻板:
“恶灵系宠兽,普遍具有攻击性强、情绪不稳定、易怒、难以沟通、易反噬御主等特性。”
“它们的力量……呃,来源不明,存在不可预测的风险,因此不建议普通御兽师,尤其是新手御兽师契约饲养。”
沈秋郎听完,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她放下水杯,目光锐利地看向吴羽飞:“你看,问题就在这里。”
她拿起筷子沾了点水,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圈,一大一小,点了点大的那个。
“‘普遍印象’……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印象是怎么形成的?是不是因为,大部分被记录下来的案例,都是‘有人莫名其妙被恶灵伤害了’?”
她不等吴羽飞回答,语速加快,像在拆解一个逻辑陷阱:
“然后,大家就觉得,恶灵天生就是坏的,是危险的。”
“接着,因为有了这个‘坏’的印象,人们看到恶灵,要么恐惧躲避,要么厌恶敌视,甚至可能主动攻击或虐待它们。”
“而那些恶灵呢?它们可能只是饿了,或者被吓到了,或者单纯想保护自己,或者是有人不了解它们,触碰到了它们的底线或者在它们的雷区蹦迪而使它们恼怒,结果面对的是人类的恶意和攻击。”
“它们能不反击吗?反击了,不就又成了‘恶灵伤害人类’的新案例?然后人们就更害怕、更厌恶它们……这不就是一个完美的、自我验证的恶性循环吗?”
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的小圈:“恶灵现在相对于联盟构建的知识框架里,就像这个小圈,它在大圈之外,现在并没有重叠的部分,那你们要站在这个大圈里,用大圈里的一切,去解释一个完全未知的小圈里发生的事情吗?”
“你们记录在案的,永远是冲突和伤害的结果。而那些可能存在的、和平共处甚至互相帮助的案例,因为‘不出事’所以‘不被记录’,就这样被选择性忽略了。这真的公平吗?这真的能反映恶灵系的‘本质’吗?”
吴羽飞张了张嘴,想说“可是确实有很多无辜者受害”,但沈秋郎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现有理论体系的裂缝。
他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的论据似乎真的都建立在那个“结果论”的循环之上。
他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喃喃道:“但是……案例……数据……”
他发现自己无法解释恶灵力量的真正源头,也无法证明现有的负面案例不是这种循环的结果。
沈秋郎见吴羽飞陷入沉思,也不催促,顺手又递给小夹子一根羊骨头,手指轻轻挠了挠它颈间那圈蓬松的黑色羽毛围脖。
小夹子舒服地眯起青色的眼睛,发出“嘎嘎”的欢快叫声,铁青色的喙灵巧地啄食着骨缝里的肉屑。
“其实吧,”沈秋郎语气随意,仿佛在聊天气,“恶灵比起一般宠兽,力量确实强得有点犯规,但它们的思维和神经也更加纤细敏感,底线画得比谁都清楚。”
“只要你找到那条线,别犯贱去踩,你就可以握住名为‘力量’的准绳。”
她顿了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吴羽飞一直以来被数据和案例堆砌起来的认知壁垒:
“因为恶灵呢……”
“因恶念而变化,因恶念而出生,因恶念而茁壮,因恶念而行恶。”
吴羽飞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如果恶灵的本质并非天生的“恶”,而是对“恶”有某种反应、映射,甚至是“恶”的产物……
那么联盟迄今为止的所有研究、所有基于“危险天性论”的应对策略,岂不都是从错误的前提出发,南辕北辙?
他怔怔地看着正亲昵蹭着楚夜明手心的小夹子,又想起在烤肉店里将男人像沙包一样乱丢的巫哆娃娃,脑海中一片混乱,却又隐隐透出一丝豁然开朗的微光。
楚夜明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那些关于“恶念”、“本质”的讨论对她来说太过深奥。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插了一句,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能理解的层面:“老大……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个问题恰好打断了吴羽飞正准备深入追问的思绪,也给了沈秋郎一个顺势转移话题的绝佳台阶——
她本来也不打算在理论问题上过多纠缠。
于是,她简单地向楚夜明解释了一下,大致就是吴羽飞通过万兽图App看到了她上传的稀有宠兽照片,主动联系,一来二去就这么认识了,今天这顿饭也算是“网友面基”。
楚夜明“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她对沈秋郎提到的“诡面龙”完全没有概念。
沈秋郎也只是摆摆手,含糊地说:“反正也是恶灵系的,样子有点吓人,早晚你会看到的。”
这时,楚夜明想起正事,脸上又浮现出担忧,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沈秋郎,小声提醒道:“老大,那……周一学校排查的事……”
沈秋郎经她一提,也立刻收敛了闲聊的神色,目光重新转向对面心神不宁的吴羽飞。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算计的笑容,问道:
“吴研究员,说起来……联盟二级研究员的权限,是不是挺高的?在很多事情上,应该都有一定的话语权和担保资格吧?”
吴羽飞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回答:“……权限确实有一些,但也要遵守联盟规章。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秋郎脸上的笑容更“和善”了,她不紧不慢地把学校即将强制排查、要求更换恶灵系宠兽的通知说了一遍。
随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吴羽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呢,手里有恶灵,这位楚同学手里有恶灵,班里还有三个同学也有,隔壁班有一个同学也有,都在排查名单上。”
她顿了顿,身体靠回椅背,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既然你是联盟正式的研究员,又在研究这个领域……”
“那么由你出面,给我们俩的宠兽做个担保,向学校证明它们处于‘受控且安全的研究观察状态下’,申请个特许保留资格……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吴羽飞张了张嘴,感觉额角有汗要冒出来。
他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眼前这个高一女生,远比他想象的要难缠得多。
吴羽飞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作为联盟研究员,他深知为未经安全评估的恶灵系宠兽、尤其是由两个高一学生持有的个体做官方担保,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和风险。
这完全不符合程序,一旦出事,他的职业生涯都可能受到严重影响。
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但沈秋郎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筹码:“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你白担这个风险。”
她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如果你同意担保,我可以把我观察到的、关于同学们持有的,甚至其他一些恶灵系宠兽的详细习性、生态、还有它们那些‘底线’的具体表现,整理成一份详细的观察记录给你。”
“这些东西,应该比你从那些失控案例里反推出来的结论要直观得多吧?”
“第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带着各式宠兽的食客,“我认识几个……嗯,和我情况类似,手里也有恶灵系宠兽的同学。我可以试着说服她们,在周末的时候,把宠兽‘借’给你进行短期的、非侵入性的观察研究。当然——”
她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明确的警告:“前提是,你必须保证绝对不伤害它们,研究过程必须温和,并且仅限于周末的约定时间。”
“如果因为你的操作不当或者任何其他原因,激怒了它们导致反噬……”
“后果自负,我们可不负责帮你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