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杜若萱愈发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形象。
她对太子府的下人从无半分主子架子,遇见洒扫的仆妇会颔首问好,瞧见小丫鬟被管事责骂,还会不动声色地解围。
就连厨房烧火的老妈子,都能念叨几句“杜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不出半月,东跨院的门槛都快被想借故攀谈的下人踏平,她的美名也像春日里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满了整个太子府。
而对顾晏之,杜若萱更是费了十足的心思。
她知道太子素来喜好清静,厌弃俗尘喧嚣,便每日清晨提着紫砂小炉,静立在他书房外的雕花廊下煮茶。
泉水是前一日就备好的雪水,茶叶是产自云雾山的雨前龙井,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清冽的茶香混着廊下玉兰花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门缝,恰好驱散了书房里经年累月的书卷沉闷。
顾晏之偶尔抬眼,透过窗棂望见她素手烹茶的身影,鬓边斜簪一朵素雅的白玉兰,竟让他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几分。
她还摸清了顾晏之的饮食口味——不喜重油重盐,偏爱清淡本味。
于是便亲自下厨,在小小的东跨院厨房里琢磨菜式。
清晨摘了廊下的梅花,做成梅花糕;午后用莲子炖羹,只加少许冰糖调味;傍晚又炒一盘清炒时蔬,脆嫩爽口。
每一道菜都做得精致小巧,盛在白瓷碟中,赏心悦目。
送到书房时,她从不多言,只轻声道一句“殿下趁热用”,便躬身退下,留下满室淡淡的食香。
更妙的是,杜若萱深谙“欲擒故纵”之道。
顾晏之偶尔因处理公务晚归,她便提着一盏羊角宫灯,静立在府门口的老槐树下等候。
夜色浓稠,灯笼里的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纤长。
远远望见顾晏之的马车驶来,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真切的惊喜,像星辰骤然亮起,随即又化为浓浓的担忧,走上前轻声叮嘱:“夜深露重,殿下莫要再这般操劳,仔细伤了身子。”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从不多问他去了何处,做了何事,给足了他身为太子的体面与空间。
她的体贴,总是恰到好处。
既不让人觉得刻意讨好,又处处透着不动声色的关心,像一杯温水,喝着不烫嘴,却能暖到心底。
有一次,顾晏之处理公务,忙到月上中天,疲惫地靠在紫檀木椅上,捏着眉心轻轻叹息。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杜若萱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
“殿下,夜深了,喝点羹汤暖暖胃吧。”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晏之抬眼,借着烛光望见她眼底真切的关切,他心中微动,伸手接过瓷碗。
莲子羹入口清甜,带着淡淡的荷香,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大半的疲惫与烦躁,“辛苦你了。”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柔和。
“能为殿下做事,是民女的福气。”杜若萱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模样动人。
“殿下若是累了,便歇息片刻吧,公务再急,也比不上身子金贵。”
她说话时,身上淡淡的兰花香若有似无地飘入顾晏之鼻间。
那香气清雅柔媚,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温润,与沈玉薇惯用的冷冽梅香截然不同,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勾着人的心底。
顾晏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无妨,我再处理一会儿。”
杜若萱也不纠缠,只是默默收拾好碗筷,转身离去时,故意放慢了脚步。
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抹淡淡的香痕,像一句无声的邀约,萦绕在顾晏之鼻尖,久久不散。
杜若萱的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沈玉薇的眼睛。
自从杜若萱进府,沈玉薇便派了心腹丫鬟暗中监视东跨院的一举一动。
每日傍晚,那丫鬟都会偷偷溜回正院,将杜若萱的所作所为一一禀报:“娘娘,杜姑娘今日又去书房外煮茶了,煮了整整一个时辰呢!”“娘娘,她亲自下厨给太子殿下做了莲子羹,太子殿下都喝完了!”“娘娘,昨晚太子殿下晚归,她在府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两人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每听一句,沈玉薇的脸色便沉一分,手中的绣帕被她绞得变了形,银线都扯断了好几根。
那个女人,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乡野女子,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公然在太子府勾引她的丈夫!
沈玉薇心中又气又急。
她虽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顾晏之,嫁给他不过是家族利益的交换,但他名义上终究是她的丈夫,是她太子妃身份的根基。
若是顾晏之真的被杜若萱那个贱人迷住,哪天一时兴起废了她的太子妃之位,或是让杜若萱生下子嗣,那她在太子府便再无立足之地,沈家的颜面也会被丢尽!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次日起,沈玉薇便开始处处针对杜若萱。
杜若萱精心为顾晏之做的玫瑰酥,送到书房时,会被沈玉薇的丫鬟“不小心”打翻在地,丫鬟还会故作惊慌地道歉:“哎呀,苏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这手滑了!”
看着地上散落的玫瑰酥,杜若萱只是轻轻蹙眉,随后便温和地说:“无妨,是我没放好,不怪你。”
杜若萱为讨好皇后,花了半个月时间绣的锦帕,被沈玉薇看到后,故意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打量,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这针脚如此粗糙,配色也俗气,这样的东西也敢送给皇后娘娘?简直是丢太子府的脸!”杜若萱只是垂眸不语,默默将锦帕收回,重新拿起针线。
甚至有一次,杜若萱只是在花园里散步,沈玉薇也会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走过来,厉声训斥:“太子府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没有主子的允许,也敢四处闲逛?真是乡野女子,不懂礼数!”
面对沈玉薇的百般刁难,杜若萱从不正面反抗,只是默默承受。
她不争不辩,眉眼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委屈,却从不在顾晏之面前主动提及沈玉薇的不是。
有一次,府中设宴招待几位王公贵族的家眷,沈玉薇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听闻苏姑娘琴艺不错,不如为大家抚琴一曲,助助兴如何?”她明知杜若萱琴艺一般,就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杜若萱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厅中的古琴前坐下。
指尖落在琴弦上,她心中紧张,弹奏时频频出错,原本舒缓的曲子被弹得支离破碎。
沈玉薇当场冷笑道:“这般粗浅的技艺,也敢在众人面前献丑?果然是乡野女子,登不上大雅之堂。”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杜若萱身上。
她脸色苍白,眼眶瞬间泛红,强忍着泪水,对着众人福了一礼,哽咽道:“民女学艺不精,让各位见笑了。”
顾晏之坐在主位上,看着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不忍。
他自然知道沈玉薇是故意刁难,便开口解围:“不过是助兴罢了,何必如此苛责?杜姑娘能有这份心意,便已难得。”
沈玉薇没想到顾晏之会为杜若萱说话,心中怒火更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又不敢当众反驳太子,只能愤愤地坐下,眼神冰冷地盯着杜若萱。
宴会结束后,顾晏之特意找到了杜若萱。
只见她独自坐在回廊下,望着天边的残月默默落泪,肩膀微微颤抖,模样楚楚可怜。
顾晏之心中更是愧疚,走上前轻声道:“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杜若萱抬起头,泪水涟涟,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殿下不必为我担心,太子妃娘娘只是一时心情不好,民女不怪她。只是民女笨手笨脚,总是给殿下添麻烦。”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自责,善解人意得让人心疼。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寻找顾晏之的沈玉薇看到。
她站在不远处的回廊转角,原本带着怒气的脸庞,在看到两人在一起的瞬间,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冰冷刺骨。
顾晏之,他难道真的对那个贱人动了心?
明明他之前那么深爱自己,这么容易就变心了吗?
沈玉薇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看着那对身影,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