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花园里,紫藤萝垂落如紫霞,却掩不住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紧绷。
江若雪捻着帕子的指尖微微泛白,目光掠过不远处嬉笑的嫔妃们,眼底藏着一丝与这满园春色格格不入的警惕。
自记事起,江府的庭院就从未有过安宁。
父亲宠妾灭妻,姨娘们带着一群庶出弟妹,把母亲的正院搅得鸡犬不宁。
她作为嫡女,吃穿用度竟不如得宠的庶妹江若薇,平日里既要应付姨娘们的明枪暗箭,又要提防弟妹们的陷害。
到了说亲的年纪,那些人更是变本加厉,生怕她嫁得好,断了他们攀附的念想。
“后宫是虎穴,可再险的虎穴,也比家里的狼窟强。”入宫前,江若雪对着母亲含泪的眼眸,一字一句说得坚定。
她早已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母亲挣一份诰命荣光,让那些欺辱过她们母女的人看看,嫡女的尊严,不是谁都能践踏的。
可入宫后的日子,却平静得有些反常。
嫔妃们偶有争执,也不过是些口舌之争,说几句酸话便各自散去,连半点迂回算计都没有。
江若雪那颗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却从未放下过骨子里的谨慎——那是在江府多年的尔虞我诈中,刻进骨子里的生存本能。
今日御花园设宴,她陪着柳嫣然、程知意落在队尾处一同赏花闲聊,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崔婕妤正狼狈地向地面倒去,发髻散乱,鬓边的珠花滚落一地。
江若雪下意识地想去扶,目光却骤然凝固在地面上——几颗圆润的珠子散落在泥土中,颜色与湿土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一片混乱中,宫女们惊呼着围上前,江若雪的目光却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吸引,那宫女混在人群里,正趁乱悄悄捡拾着地上的珠子,动作急促而隐蔽。
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用脚尖踩住离自己最近的一颗,随即弯腰假装搀扶崔婕妤,顺势将那颗珠子攥进了手心。
指尖摩挲着珠子表面的泥土,江若雪心中疑窦丛生。
待她悄悄搓去泥土,露出里面的质地——竟是一颗东珠。
这东珠成色普通,宫里得脸些的妃嫔都能领到,此时出现在这里,未免太过蹊跷。
不多时,太医面色凝重地禀报,崔婕妤腹中胎儿已然不保。
话音刚落,崔婕妤便指着不远处的柳嫣然,声音嘶哑地喊着是柳淑仪推的她。
江若雪心中一凛,指尖的东珠仿佛变得滚烫。
崔婕妤素日里与柳嫣然并无过节,若这一切是崔婕妤自导自演,用腹中孩子做赌注,那这布局可就太缜密了。
而当时她与柳嫣然、程知意一同站在附近,与此事定然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江若雪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柳嫣然与崔婕妤身上,悄悄退出了暖阁,循着原路返回刚才事发之地。
路上寂静无人,只有皇上派来的侍卫在各处把守,尤其是崔婕妤摔倒的区域,更是戒备森严。
她刚一靠近,便感觉到数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带着审视与警惕。
江若雪强压下心头的慌乱,蹲在地上假意翻找。
目光扫过地面,她很快在一处草丛边缘停下,假装惊喜地捡起一颗早已藏好的东珠,紧紧攥在手中,而后匆匆转身往暖阁走去。
脚步看似急切,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些把守的侍卫果然动了起来,纷纷在她刚才“找到”东珠的地方仔细翻找。
暖阁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悲戚与诡异。
江若雪刚跨进门,便被殿内凝滞的气氛裹挟,崔婕妤伏在榻上,肩头剧烈颤抖,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听得人心头发沉。
她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那颗东珠,指尖捏着珠子的边缘,缓步走到殿中。
原本以为崔婕妤会顺着方才的指控,将矛头直指柳嫣然,一场唇枪舌剑的对峙在所难免。
可未等她开口,榻上的崔婕妤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她便改了说辞,显然也发现了她摔倒一事另有隐情。
柳嫣然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先前的慌乱褪去不少。
江若雪细细打量着崔婕妤,她眼眶红肿,眼底满是失去孩子的痛惜与绝望,提及珍珠时,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后怕,那份神情真切自然,绝无半分作伪。
江若雪不再将目光放在崔婕妤身上,转而缓缓扫过殿内众人。
皇后端坐在一旁,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柳嫣然虽松了口气,却仍带着几分委屈与愤愤;其余嫔妃们或面露同情,或神色淡然,或低头窃窃私语,各有各的神态,除了帝后,竟无一人露出明显的破绽。
她暗自思忖,能在御花园布下这样的局,又能做得如此隐秘,幕后之人定然心思缜密,且在宫中颇有根基。
可仅凭眼前这些人的神情,实在难以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
她初入宫闱,根基未稳,不宜过多掺和此事,倒不如将一切交由陛下定夺。
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帝王的裁决便是最终的结果,过多揣测与插手,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殿内的目光聚焦在帝王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江若雪垂眸而立,掩去眼底的思绪,只作安分守己之态。
圣上很快下令彻查此事,吩咐各宫妃嫔回宫静养,不可在宫苑内四处走动。
妃嫔们纷纷快步返回各自宫中。
柳嫣然快步蹭到江若雪身侧,攥紧了手里的绣帕。
“若雪姐姐,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未散的后怕,“若不是你细心留意到地面上的珍珠,我只怕怎么都说不清了。”
江若雪步履平稳,闻言只是淡淡侧头,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面颊,语气温和:“即便我没发现,陛下也定不会只听她一面之词的。”
柳嫣然却使劲摇了摇头:“姐姐有所不知,方才那崔婕妤一口咬定就是我故意推的她,若没有那粒珍珠作证,哪怕最后洗清了嫌疑也会有人在背后议论。”
江若雪脚下微顿,轻轻拍了拍柳嫣然的手背:“后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性子太急,遇事又容易慌神,日后行事需多留个心眼。”
柳嫣然连忙点头:“姐姐说得是,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