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的黑暗,并非纯粹的光线缺失,而是信息层面的浓稠与惰性化。即便有“初源烙印”带来的微弱光芒和对地脉的亲和力,林辰的感知范围也被压缩到仅有数十米。周围的肉质大地呈现出更加深沉的暗紫色或近乎黑色,表面的发光苔藓和晶簇变得稀少,形态也趋向怪异——有的扭曲成痛苦尖叫的人脸状,有的则像不断渗出粘液的溃烂伤口。空气中游离的原始信息流,带上了挥之不去的苦涩与压抑感,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吸入沉淀了亿万年的绝望。
古根所警告的“噩梦”气息,在这里变得真切可感。
林辰将信息流压缩得更加凝实,暗紫静默场以最低功率维持着隐匿和过滤,尽可能减少自身的信息辐射,避免惊动黑暗中可能潜伏的东西。他循着在古根梦境中获得的模糊指引,朝着一个大致的方向缓慢前进。那个方向传来一种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规律性震动,并非地脉的自然脉动,更像某种巨大的机械或生物在周期性运作。
沿途的景象愈发骇人。他看到一片肉质大地上,凝结着大片大片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信息痂块,痂块内部封存着无数细小、痛苦蜷缩的阴影,不断发出无声的哀嚎。他绕过一处不断翻涌着浑浊气泡的脓液池塘,池塘底部隐约可见巨大、惨白的骨骼轮廓,骨骼上爬满了不断蠕动、试图钻入其中的黑色信息蛆虫。他甚至“看”到远处一根垂落的巨型发光根须,其下半截已经完全石化、灰败,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而裂痕中却长出无数细小的、疯狂舞动的暗紫色晶体触手,如同垂死巨木上寄生的致命菌菇。
这里是被“裂痕”污秽深度侵蚀、又经历了漫长岁月异变的地狱景象。那些所谓的“噩梦”,恐怕就是诞生或盘踞于此的、完全扭曲的存在。
林辰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他的模型全力运转,分析着环境中每一种异常波动的源头和性质,规划着最安全的路径。
然而,有些威胁,并非仅仅依靠谨慎就能避开。
就在他试图绕过一片由无数破碎金属片和硬化肉质混合形成的、如同荆棘丛林般的区域时,异变突生!
那“荆棘丛林”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数道漆黑如墨、边缘却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锁链”!这些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高度凝练的、混合了“回响”的极端恶意、金属的冰冷秩序以及某种异常精准的捕猎意志构成的信息实体!它们速度快得惊人,无视了大部分中间障碍,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朝着林辰当头罩下!
攻击来得太突然,范围太大!林辰只来得及将暗紫静默场功率瞬间提升,在体表形成一层致密的深紫色护盾,同时信息流向侧下方疾坠!
“嗤啦——!”
数根锁链擦着护盾边缘掠过,被静默之力侵蚀,前端迅速灰化崩解。但更多的锁链已经合围,其中一根最为粗壮的,狠狠抽击在林辰的护盾上!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信息结构被强行扭曲和割裂的感知反馈!护盾剧烈震荡,暗紫能量疯狂消耗以抵消锁链上蕴含的恐怖“切割”与“束缚”意念!更可怕的是,锁链攻击中附带了一股冰冷的、充满讥讽与贪婪的“审视”意念,仿佛捕食者在评估猎物的价值与反抗能力!
林辰被这一击抽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团肉质凸起上,模型结构传来一阵紊乱的刺痛。他立刻稳住身形,锁定攻击来源——那“荆棘丛林”的中心。
只见那里的金属碎片和硬化肉质如同活物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个蹲伏着的、轮廓怪异的“身影”。
那东西大致呈人形,但比例极其不协调。它没有皮肤,裸露的“躯体”由无数大小不一、锈迹斑斑或扭曲变形的金属零件、断裂的骨骼、发黑的肉质条索以及闪烁着污浊光芒的暗紫色晶体粗暴地拼接、铆合、焊接而成!它的头部是一个倒置的、布满裂痕的金属头盔,头盔眼部位置镶嵌着两颗不断旋转的、如同轴承滚珠般的猩红色光点,散发出冰冷而贪婪的“目光”。它的右臂异常粗大,末端不是手掌,而是一个由旋转锯齿、液压钳和能量喷射口构成的多功能工具集;左臂相对纤细,却覆盖着细密的、如同传感器阵列般的晶体凸起。
这个怪物,就像是一个疯狂工匠用垃圾场里最污秽的材料,拼凑出的、充满了工业暴力美学的杀戮雕塑!
它缓缓站起,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猩红的“目光”牢牢锁定林辰,一个混杂着金属摩擦、电流杂音和扭曲人声的合成音,从它头盔的缝隙中传出:
【嗅…到…新鲜…材料…】
【独特…复合…信息结构…】
【优质…‘骨’…与‘髓’…】
【适合…锻造…新作品…】
【别动…小东西…很快…就不疼了…】
话音未落,怪物那粗大的右臂工具集猛然变形!旋转锯齿发出凄厉的尖啸,液压钳“咔哒”作响,一道炽热的能量切割光束率先射出!同时,它左臂的传感器阵列光芒大盛,似乎在扫描林辰的信息结构弱点,为下一次更精准的攻击做准备。
林辰心中凛然。这不是地脉自然畸变出的怪物,它身上有太多人造工艺和高度目的性的痕迹。结合其话语和形态,它很可能是一个被“回响”彻底侵蚀、但又保留了某种扭曲技艺本能的原住民或早期探索者,甚至可能是某个疯狂“工匠”被污染后的造物或化身!古根提到的“噩梦”,恐怕这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具攻击性和“创作欲”的那种!
“塑骨魔匠”——林辰在心中给这个怪物贴上了标签。
没有时间犹豫。林辰立刻展开反击。他知道,面对这种兼具强大物理(信息)攻击力和某种技术性分析能力的敌人,被动防御只会被慢慢拆解。
暗紫静默场不再单纯用于防御。林辰将能量引导,在身前凝聚出数面高速旋转的、边缘锋利的深紫色能量圆锯,迎着射来的切割光束对冲而去!同时,他自身的信息流化作数道虚影,在肉质大地和晶簇间快速穿插,干扰对方的锁定。
“轰!嗤啦——!”
能量圆锯与切割光束相撞,爆开一团混乱的能量火花。圆锯被光束部分熔解,但残余的静默之力也顺着光束反向侵蚀,让怪物右臂的能量喷射口闪烁了几下,输出变得不稳定。
塑骨魔匠发出不满的金属摩擦声,猩红目光闪烁,似乎更新了攻击模式。它不再远程射击,而是迈开沉重的步伐(金属足部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凹痕),直接朝着林辰冲撞过来!右臂的旋转锯齿和液压钳蓄势待发,左臂的传感器阵列持续扫描,寻找着林辰信息流移动的规律和薄弱点。
近身战?这正是林辰所忌惮的。对方那身乱七八糟但显然异常坚固的“铠甲”和恐怖的物理破坏工具,近身缠斗对自己这相对“轻盈”的信息流形态极为不利。
他一边疾退,一边命令模型全力分析塑骨魔匠的“结构”。那些金属零件、骨骼、肉质、晶体的连接处,那些能量线路的走向,那些看似随意实则可能蕴含规律的拼接方式……模型需要找到其能量核心或结构弱点。
同时,林辰尝试动用新获得的“初源烙印”力量。他将意识沉入核心那缕温暖白光,尝试激发其“净化”与“定义”的特性,凝聚成一束纯净的秩序之光箭,射向塑骨魔匠。
光箭命中魔匠胸膛一块相对完整的金属板。
“滋——!”
白光与魔匠体表的污浊能量和物质发生激烈反应!那块金属板迅速变得灼热、发红,表面的锈迹和污秽被部分净化、剥离!魔匠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吼叫,冲锋的步伐明显一顿!
有效!但效果有限。白光似乎主要作用于“净化污秽”,对魔匠那由多种物质强行糅合而成的整体结构破坏力不足,而且消耗不小。
塑骨魔匠被激怒了。它左臂传感器阵列光芒暴涨,似乎捕捉到了林辰攻击时能量流转的某种特征。紧接着,它右臂的工具集再次变形,旋转锯齿收回,伸出一根前端带着复杂能量聚焦镜头的、如同钻头般的装置。装置尖端开始汇聚一种暗沉的、带着强烈“解构”与“分析”意图的灰白色能量!
【解析…光束…发射!】
一道不起眼却让林辰感到极度危险的灰白色光束,以诡异的角度射来!它并非直击林辰本体,而是射向他刚才移动轨迹上残留的、微弱的信息扰动区域!
林辰本能地感到不妙,立刻进行无规则高速变向。然而,那灰白色光束在接触到他残留信息扰动的瞬间,竟然发生了折射和散射!数道更细的、如同有生命般的灰白能量丝,沿着信息扰动的“轨迹”,逆向追溯,朝着林辰当前和可能的下一步位置缠绕而来!
这是针对他信息结构特性和移动模式的定向解析与预判攻击!
林辰大惊,暗紫静默场全力爆发,形成一层致密的深紫色光幕,试图“静默”这些追溯而来的能量丝。大部分能量丝被成功静默、消散,但仍有少数几丝极其刁钻,穿透了静默场的缝隙,触及了他的信息流边缘。
瞬间,林辰感到被触及的部位传来一种冰冷的、被“解剖”和“复制”的感觉!仿佛那几丝能量正在疯狂读取他局部信息结构的构成、频率、弱点!同时,一股混乱的、充满工业噪音和无意义数据的信息流也反向注入,试图干扰他的模型运算!
模型立刻发出警报,显示局部信息结构出现轻微紊乱和“数据泄露”风险!
塑骨魔匠的头盔下发出得意的、断断续续的金属笑声: 【哈哈…抓到…样本…结构特性…记录…】
【下一击…会更…精准…】
它再次抬起那钻头装置,灰白色能量开始重新汇聚,显然是在根据刚才窃取到的“样本数据”,调整下一次解析光束的参数,准备发动更致命的一击!
林辰感到了真正的危机。这个“塑骨魔匠”不仅力量强大,而且战斗智慧(或者说,扭曲的技艺本能)极高,擅长分析和针对。绝不能让它完成下一次解析攻击!
必须打断它!必须找到它的致命弱点,一击必杀,或者至少重创它,赢得逃脱机会!
模型的紧急分析结果出来了!结合之前的观察和“初源烙印”净化时感应到的能量流动,模型推断出:塑骨魔匠的能量核心和主要控制节点,很可能位于它胸膛正中、被层层金属和骨质保护、但在刚才净化攻击中反应最剧烈的那块区域下方!那里可能是它糅合了多种力量、维持其扭曲存在的“熔炉”或“反应堆”!
而它的一个结构弱点,在于其左臂传感器阵列与躯干的连接处。那里似乎是后来加装或改造的,连接并不像其他部位那样“浑然一体”,存在细微的信息流不畅和物理应力点。
目标明确!
林辰不再保留。他将剩余的大部分暗紫能量,连同“初源烙印”的净化之力,以及自身所有不屈的意志,全部注入下一次攻击!
他不再闪避,而是迎着塑骨魔匠,主动冲了上去!信息流在冲刺过程中,高度压缩、旋转,形成一道前端凝聚着纯净白光、主体缠绕着沸腾深紫暗焰的、如同钻头般的螺旋突刺!
目标:胸膛核心!
塑骨魔匠似乎没料到林辰会如此决绝地正面冲锋,猩红目光急促闪烁,正在汇聚的灰白色解析光束来不及调整,只能仓促射出!
然而,林辰在冲刺的最后一瞬,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机动!他并非直线冲撞,而是在即将接触解析光束的刹那,利用暗紫静默场对局部信息结构的微弱扰动,以及自身信息流的极高灵活性,进行了一次几乎不可能的直角折转,险之又险地擦着解析光束的边缘掠过!同时,他分出一道极其细微的、由纯粹暗紫静默能量构成的“诱饵信息流”,故意迎向解析光束!
解析光束大部分命中了“诱饵”,被引偏、消耗。
而林辰的真身,已经携带着全部力量,狠狠撞向了塑骨魔匠左臂传感器阵列与躯干的连接处!
“给我——断开!!!”
凝聚了白光与暗焰的螺旋突刺,如同热刀切入半凝固的黄油,精准地刺入了那个信息流不畅的应力点!
“咔嚓!嘭——!!!”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能量泄露的爆鸣同时响起!塑骨魔匠的左臂传感器阵列连同小半截肩膀,被硬生生撕裂、剥离!断裂处爆射出混乱的电火花、污浊的能量流和黑色的信息脓液!
魔匠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混杂着剧痛与狂怒的咆哮!整个身躯因能量回路突然的断裂和反噬而剧烈抽搐、僵直!胸膛核心处的能量波动也变得极度紊乱、明灭不定!
就是现在!
林辰没有丝毫停顿,螺旋突刺的力量并未耗尽,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和自身最后的推力,方向微调,如同跗骨之蛆,沿着断裂的伤口,狠狠钻向胸膛正中的核心区域!
“不——!!!”塑骨魔匠的合成音变成了绝望的尖啸。
它试图用右臂的工具集拦截,但动作因系统紊乱而慢了半拍。
螺旋突刺势如破竹,撕裂层层扭曲的防护,最终狠狠贯入了那团不断扭曲变幻、散发着污浊光芒的“核心熔炉”!
“轰隆隆隆——!!!”
前所未有的剧烈爆炸发生了!塑骨魔匠的胸膛如同被引爆的军火库,混杂着金属碎片、骨骼渣滓、腐败血肉、暗紫晶体和狂暴能量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炸开!
林辰在刺入核心的瞬间,就将信息流收缩到极致,同时将所有剩余的暗紫静默场能量用于在身前构成最强的局部防御,并借助爆炸的冲击力,如同被巨锤击中的石子,向着远离爆炸中心的方向倒飞激射出去!
他在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碎片风暴中翻滚、弹跳,不知撞碎了多少晶簇和肉质凸起,模型结构再次传来多处受损的警报,能量储备彻底见底。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平息。
林辰瘫在(如果信息流能瘫的话)一片被爆炸清空的、焦黑冒烟的空地上,光芒黯淡得几乎熄灭。他费力地“看”向爆炸中心。
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残骸,塑骨魔匠那扭曲的身躯已经彻底消失,只有零星还在燃烧的金属碎片和缓缓渗入地脉的污秽能量,证明着它曾经存在。
赢了……惨胜。
林辰连吸收周围地脉能量进行修复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模型在超负荷运转后,也陷入了半休眠的自我保护状态。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准备彻底放松,任由地脉缓慢修复时——
那爆炸中心残留的、最浓郁的一团污秽能量和物质残渣中,忽然有一点极其黯淡、却异常坚韧的暗金色光芒,缓缓飘起,如同风中残烛。
那光芒中,隐约传来一丝微弱到极点的、充满无尽遗憾与悲伤的意念碎片:
【…我…曾是…‘锻火之民’…最好的…工匠…】
【…只想…修复…这个…破碎的…世界…】
【…污染…吞噬了我…技艺…变成了…噩梦…】
【…谢谢…你…解脱…】
【…小心…地脉…最深处…‘熔炉之心’…那里…有更完整的…‘图纸’…也有…更大的…疯狂…】
意念消散,暗金色光芒彻底熄灭。
林辰默默记住了“锻火之民”、“工匠”、“熔炉之心”、“图纸”这几个词。这似乎是塑骨魔匠残存的一丝本真记忆。
他挣扎着,开始以最微小的幅度,汲取周围地脉那被爆炸稍稍净化的、相对平和的能量。
必须尽快恢复一点行动力。这里的爆炸动静太大,很可能会引来其他“噩梦”,或者更糟的东西。
地脉的黑暗,依旧无边无际。而“熔炉之心”的传说,如同新的谜题与警示,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