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朝慈就那样坐在沙发里,仿佛要扎根一般。
他看书看得并不快,偶尔会因为窗外一阵特别急促的雨声而微微抬眼,目光掠过那个始终如雕塑般的背影,然后再次落回书页上。
他没有试图制造任何声响,没有清喉咙,没有晃动脚尖,甚至连翻书的动作都刻意放得轻缓。
他在执行自己理解的“陪伴”——一种无压力的、近乎物理层面的“同在”。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接着是管家端着托盘进来送午餐。
精致的菜肴被分成两份,一份放在房间中央的小圆桌上,另一份,管家端着走向严彧。
“少爷,该用餐了。”管家的声音恭敬而刻板。
严彧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那垂着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拒绝的姿态。
管家似乎早已习惯,没有再多言,只是将餐盘放在了严彧轮椅旁的一个可移动小几上,确保在他的右手范围内,然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朝慈放下书,走到小圆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安静地开始吃自己那份。
饭菜很可口。
他能感觉到,背对着他的严彧,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加僵硬了。
是在抗拒他的存在?还是在抗拒这被迫与人共处一室的窘迫?
朝慈不去深究。
他吃完后,将自己的餐盘收拾好,放到门口的置物架上,然后又回到沙发上,拿起了书。
雨势渐小,最终停下,只有屋檐滴答着残雨。
房间里的光线稍微明亮了一些,但那份沉郁并未散去。
期间,严彧操控着轮椅,去了一趟独立的卫生间。
他的动作有些滞涩,主要是依靠右臂和腰腹的力量来调整方向和控制轮椅,左手始终无力地垂落着。
朝慈在他移动时,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者想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在严彧进入卫生间后,才重新低下头。
我看到了你的不便,但我尊重你处理它的方式,不会贸然插手。
当黄昏降临,暮色为房间披上一层灰蓝的薄纱时,朝慈合上了书。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他走到窗边,并非靠近严彧,而是选择了另一扇一直被厚重窗帘完全遮挡的落地窗。
他伸出手,“哗啦”一声,将窗帘拉开了一半。
瞬间,雨后清新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同时涌入的还有窗外花园里苍翠的景色和天边那抹即将燃尽的橘红色霞光。
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动静,似乎终于触动了轮椅上的少年。
严彧的肩颈肌肉猛地绷紧,但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那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入侵”。
朝慈没有看他,只是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
他的侧影被霞光勾勒出一层柔和的金边,与他周身那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雨后的空气很好。”朝慈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平淡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外面的绣球花开得不错,蓝色的。”
这是他进入这个房间后,对严彧说的第一句话。
仅仅是一句关于天气和风景的、最平常不过的陈述。
轮椅上的严彧,依旧沉默。
朝慈不再说话,继续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窗边。
他走到房间的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似乎很少有人动过的书籍,最后抽出了一本……《鸟类图鉴》。
他拿着书,重新坐回沙发,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仿佛他真的是一个被请来陪伴,并且自顾自找到了乐趣的普通少年。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
管家再次送来晚餐,流程如同午间的复刻。
严彧依旧没有动他手边的食物。
朝慈吃完自己的那份,收拾好,然后做了一件看似平常,却让轮椅上的少年指尖微颤的事情。
他走到严彧的小几旁,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劝说,只是将那个原封不动的、已经冷掉的晚餐餐盘,连同自己的一起,放到了门口的置物架上。
接着,他拿起自己那本《鸟类图鉴》,对依旧背对着他的严彧轻声说了一句:“我回隔壁房间了,明天见。”
语气自然得像是普通的室友道别。
然后,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
房门合拢的声音响起后,昏暗的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许久。
轮椅,终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
严彧转过身来。
霞光早已褪去,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那半扇打开的窗帘,照亮了他半边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俊,却苍白瘦削得过分的脸。
黑色的碎发垂在额前,眼底带着长期休息不好留下的青黑,以及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阴郁。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扇被朝慈拉开一半的窗帘上,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模糊的树影。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扫过朝慈坐了一整天的沙发,扫过空无一物的小几,最后,定格在房门上。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极其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严彧那只好看的右手,缓缓抬起,握住了自己那无力垂落的左手手腕。
指尖冰凉,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依旧没有说话,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黑暗和寂静中,开始悄然滋生,悄然变化。
而回到隔壁房间的朝慈,刚洗了个热水澡,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脑海里的系统1314慢悠悠地出声:【宿主,今日‘陪伴’任务已完成。目标幸福度评估中……数据波动微弱,无法精确测算。】
“正常。”朝慈翻了个身,闭上眼,“细水长流,这才第一天。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