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停在“深度静默与伪装”那冰冷的红色确认按钮之上,如同悬在引信即将燃尽的炸药包旁。控制台屏幕的微光映照着林烬因极度专注而显得近乎冷酷的脸庞,庇护所内只剩下阿雅压抑的呼吸声、小瑶紧张的心跳,以及“希望之种”那微微急促闪烁的绿光脉动。
两小时前出现的隐形信号源,如同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们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宁。是路过的侦察单元?是“守墓人”系统更隐蔽的触手?还是那支“树木”标志小队去而复返,带来了更先进的技术?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暴露的风险正在指数级上升。
维持现状,赌对方只是路过或探测能力有限,赌这脆弱的地下庇护所能够瞒天过海?这个赌注的代价,可能是整个团队的瞬间覆灭。
启动伪装,消耗宝贵的5%能量,换取未知时长但必然有限的喘息时间,同时加速能源枯竭的倒计时,逼迫他们在更短的时间内找到生路。
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代价的权衡。
林烬的目光扫过阿雅苍白但坚毅的脸,扫过小瑶怀中那株似乎也感知到危机、正努力散发稳定绿光的幼苗,最后落回屏幕上那条孤零零的、关于隐形信号的记录。
“启动。”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指尖按下。
嗡——
一阵极其低沉、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嗡鸣声瞬间掠过整个地下空间。庇护所内的光线并未立刻熄灭,但控制台屏幕上的大部分主动读数、外部传感器反馈、乃至能量输出曲线,都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平直、单调,模拟出一种“系统彻底损坏、能量枯竭”的典型数据特征。就连空气循环系统的微弱噪音,也降低到了几乎不可闻的程度。整个7号站核心区域,如同在能量层面上“死去”了一般。
屏幕上,伪装协议生效的倒计时开始跳动:预计有效时间——11小时47分钟(基于剩余能量及系统负荷估算)。倒计时结束后,伪装将无法维持,系统将暴露真实状态,除非在此之前获得能量补充或主动终止伪装(后者需要额外能量,已不可能)。
11小时47分钟。不到半天。
“深度静默期间,内部维生系统将以最低功耗运行,庇护所基本功能不受影响,但所有主动探测、通讯、以及大部分外部防御模拟都将停止。”林烬快速解释道,“我们暂时安全,但必须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下一步的出路,或者……至少是拖延暴露的方法。”
压力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更加紧迫、如同沙漏流逝般可视的形式。
伪装启动后,地下空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寂静,只有能量计数的微弱滴答声(仅内部可见)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林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利用这最后的、相对安全的“静默期”,重新梳理所有线索和资源。
能源是生存和任何后续行动的基础。外部已知的潜在能源点(旧矿道方向的地热异常区或旧能源设施)距离不近,且外部有自动化单位巡逻,隐形信号源的出现也让外部环境更加叵测。在伪装状态下主动外出寻找能源,风险极高。
那么,内部呢?7号站本身,除了接近枯竭的聚变电池组和损坏的地热系统,是否还有其他被忽略的、微小的能源可能?比如,那些休眠样本培养舱维持最低活性的微量能量供应?或者……“希望之种”本身?
林烬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那株幼苗。它能在雾障中“净化”环境,能与同源样本产生共鸣,甚至能微弱地影响培养舱数据。它的生命能量,是否也能被某种方式“引导”或“转化”,为这个濒临枯竭的设施,注入一丝最原始的生机动力?
这想法近乎天方夜谭。但绝境之中,任何可能性都值得探索。
他将想法告诉了小瑶和阿雅。小瑶立刻表示愿意尝试,她与幼苗之间的感觉联系最深。阿雅也虚弱地点头,建议可以从幼苗对特定能量(如培养舱维持能量)的共鸣反应入手,尝试引导它“模仿”或“加强”那种能量频率,看是否能对设施能量感应器产生哪怕最微弱的反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压抑的倒计时背景下,一场安静而专注的实验在庇护所内展开。林烬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仅剩的、用于监控内部样本状态的被动感应器(伪装协议下仍可极低功耗运行),调整着输出到特定培养舱的、极其微弱的能量脉冲频率和波形。小瑶则抱着“希望之种”,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幼苗的反应,并尝试用“意念”或情感去引导幼苗的绿光,与那些能量脉冲同步、共振。
起初,变化微乎其微。幼苗的绿光只是随着能量脉冲明暗变化,并无其他异常。但随着小瑶越来越专注,林烬不断根据幼苗反应微调能量参数,试图找到那个“共鸣点”时,奇迹般的现象发生了。
当某一组特定的、模拟旧时代植物生长促进因子的低频能量脉冲持续作用于一个存放着几粒干瘪种子的培养舱时,“希望之种”的绿光忽然不再仅仅是明暗变化,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复杂、优美的螺旋状光纹向外扩散!同时,被动感应器捕捉到,那个目标培养舱内的能量场稳定性读数,出现了极其微小但持续的提升!更重要的是,控制台总能量池的读数(伪装下被模拟为恒定枯竭值,但内部有真实监控),其下降速度,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减缓!
虽然减缓幅度微不足道,持续时间也只有短短十几秒,但这证明了两件事:第一,“希望之种”的生命能量,确实能与特定的、“方舟”设施内的人工能量场产生深度互动,甚至可能产生微弱的“协同增效”效应;第二,这种互动,有可能以某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略微影响整个设施能量系统的“效率”或“损耗”。
这不是直接的能源补充,而是一种“优化”或“润滑”。就像给一台即将停转的老旧机器滴上了一滴珍贵的润滑油,虽然不能增加燃料,却能让它最后的运转更顺畅,榨取出更多价值。
这个发现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林烬立刻调整策略,不再试图寻找“新的能源”,而是专注于利用“希望之种”的这种“协同优化”能力,尽可能延长现有能源的支撑时间,为他们的决策和行动争取更多宝贵的小时,甚至分钟。
他们开始系统地测试不同频率、不同目标(培养舱、照明回路、空气循环泵的待机电路等)下的共鸣效果。过程缓慢而精细,如同在黑暗中调试一台精密的仪器。小瑶作为“希望之种”与设施之间的“桥梁”,承受了巨大的精神负荷,脸色渐渐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阿雅则凭借她受伤后增强的模糊感知,协助林烬判断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指出可能更有效的“共鸣路径”。
在伪装倒计时进入最后六小时时,他们的努力取得了阶段性成果。通过建立一套由“希望之种”周期性对几个关键维生回路进行“共鸣优化”的简单流程,他们成功地将核心系统的能量消耗速率降低了约3.5%。这意味着,原本预计的11小时47分钟伪装时间,有望延长到接近12个半小时!
多出来的几十分钟,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建立起相对稳定的“优化循环”,准备稍作喘息,研究下一步是尝试利用“希望之种”与外部环境的特殊联系(比如它对雾障的净化是否也能在特定方向上形成微弱通道),还是利用延长的时间寻找其他突破口时——
“滋啦……”
控制台主屏幕的一角,那个本该在伪装下完全静默的、连接着某个深层备用传感器的接口,突然闪烁了一下,传回了一帧极其模糊、布满雪花的图像!图像只持续了不到0.1秒就消失了,但林烬的超凡观察力依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那似乎是一个狭窄的、岩石结构的通道内部,通道壁上有微弱的人造光源残留,而在通道地面靠近镜头的位置,有一个模糊的、但绝不属于自然形成的印记——那是一个用某种荧光材料画下的、极其简略的箭头符号,指向通道深处!箭头的样式,与之前“徘徊者”留下的标记,以及林烬自己在浅洞口刻下的标记,风格截然不同,更加工整、冷硬。
更重要的是,在那一闪而过的图像边缘,林烬仿佛看到了半截……穿着某种制式化作战靴的脚!
不是机器人!是人!而且就在7号站的深层结构内部,某个未被他们发现的区域活动!那个隐形信号源?还是早就潜伏进来的另一股势力?
伪装协议可以模拟能量枯竭,可以屏蔽大部分主动信号,但对于这种物理存在的闯入者,以及他们可能留下的被动痕迹或触发某些未被记录的底层传感器,其防护力是未知的!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直安静参与“优化循环”的“希望之种”,绿光忽然剧烈地、不安地波动起来!幼苗的叶片转向控制台屏幕刚刚闪烁过的方向(尽管隔着墙壁和金属),根系在容器中轻轻摆动,散发出一种清晰的、混合着警惕、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吸引”的情绪——小瑶清晰地感受到了!
幼苗感应到了什么?是那个闯入者?还是闯入者所在区域存在的某种东西?
地下空间再次被凝重的气氛笼罩。伪装倒计时仍在无情跳动(虽然略被延长),外部隐形威胁未明,内部深层结构又发现了新的、身份不明的活动迹象!他们自以为隐蔽的“锚点”,仿佛千疮百孔的破船,正在从各个方向渗入冰冷的危机之水。
林烬迅速调出结构图,试图定位那个一闪而过的备用传感器可能的位置。地图显示,那是一个位于样本库下方更深层、标记为“地质样本及辅助设备储藏层”的边缘传感器,理论上与核心区只有几条维修通道相连,但大部分通道在日志中显示为“因结构性损伤封锁”。
闯入者是如何到达那里的?是从外部另寻入口?还是掌握了不为人知的内部通道?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寻找能源?是探索“方舟”秘密?还是……冲着“希望之种”而来?
“希望之种”对那个方向的异常反应,更增添了谜团。是那里有吸引它的同源物质?还是有它“认识”或“警惕”的东西?
时间,又一次站在了对立面。伪装时间在分秒流逝,深层的不速之客在未知的黑暗中活动,外部可能还有更多眼睛在注视。
林烬看着屏幕上被标记出的、通往那个深层区域的几条“已封锁”维修通道的示意图,又看了看因不安而绿光摇曳的“希望之种”,以及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同伴。
继续躲藏,等待伪装耗尽,然后被动应对内外夹击?还是……主动出击,利用“希望之种”的感应和对地形的有限了解,冒险进入深层区域,弄清闯入者的底细,或许还能找到意想不到的资源或出路?
前者是缓慢的窒息,后者是危险的搏杀。
帝王的道路,从无安逸的等待。
“准备一下,”林烬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需要下去看看。小瑶,带上‘种子’,它可能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阿雅,你留在这里,尽量维持‘优化循环’,注意伪装状态。如果我们……没有按时回来,或者上面有变,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拿起那根钢筋,检查了一下身上所剩无几的物资,目光投向控制台旁那扇标注着“维修通道A-7(高风险)”的、看起来锈蚀严重的气密小门。根据结构图,这是目前理论上能通往目标深层区域的、最近的可能路径,尽管地图显示它后方有“塌方风险”。
门上的手动开启阀,覆着厚厚的灰尘,但林烬敏锐地注意到,阀轮边缘有一道极其新鲜的、未被灰尘完全覆盖的摩擦痕迹。
有人,在不久之前,打开过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