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光芒在夜色中稳定地燃烧着，如同一颗落在人间的暖黄色星辰。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拥有穿透黑暗的奇异力量，将丘陵顶端的轮廓温柔地勾勒出来——那是一座由旧时代了望塔改造而成的堡垒式建筑，外墙用粗糙的混凝土和回收金属板加固，塔顶的灯光装置被精心维护，光芒就是从那里洒向四方。
这光芒本身，在废土的黑夜中就是一种宣言：这里有秩序，这里有资源，这里有人类文明尚未熄灭的余烬。
但经历过昆仑二号的教训，林烬对任何形式的“庇护所”都保持着本能的警惕。他停下脚步，在距离灯塔约五百米的一处废墟阴影中隐蔽下来，仔细地观察着。
通往灯塔的山路被刻意清理过，路障设置得很有章法——不是胡乱堆砌的障碍物，而是有层次、有射击孔的防御工事。塔楼外围可见巡逻的人影，两人一组，保持着规律而警惕的移动路线。更远处，隐约能听到发电机运转的低沉嗡鸣，以及……人类活动的声音，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有节制的交谈、工具碰撞的声音，甚至还有一声压抑的笑声。
这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并且士气尚存的聚落。与锈铁镇的混乱、净火教团的疯狂、昆仑二号的冰冷都截然不同。
“烬哥，我们要过去吗？”小瑶的声音因为疲惫而微弱，但眼中对这光芒有着本能的渴望。她怀中的“希望之种”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光芒中蕴含的某种稳定能量，萎靡的绿光稍稍恢复了一丝活力。
林烬看向背上再次陷入昏迷的阿雅。她的额头滚烫，伤势和感染正在侵蚀她最后的生命力。他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去。”林烬做出决定，“但我们要做好准备。”
他将阿雅小心地安置在相对隐蔽的角落，用找到的破烂帆布遮盖。然后，他将那支从净火教团据点外捡到的、属于阿雅的短刃递给了小瑶。
“藏好。如果有危险，用它保护自己和阿雅。”林烬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或者情况不对，你带着‘种子’，想办法活下去。向东，或者……回河边，找地方藏起来。”
小瑶的眼睛瞬间红了，但她紧紧咬住嘴唇，用力点了点头，将那短刃小心地藏在衣物内侧。
林烬自己只携带了那根一路作为拐杖的钢筋，以及怀中那块已经彻底失效的平板电脑。他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高举双手，以缓慢而清晰的速度，朝着灯塔外围的第一道路障走去。
“站住！什么人？！”
几乎在他进入路障前三十米的范围时，一声厉喝就从工事后响起。两个身影迅速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那是改装过的步枪，但保养得不错。他们没有立刻开火，而是保持着瞄准姿态。
“幸存者。”林烬停下脚步，声音沙哑但清晰，“我们有伤员，需要帮助。我们来自河对岸的废墟城。”
“河对岸？”守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和怀疑，“黑水河那边？你们怎么过来的？”
“用充气筏。”林烬如实回答，“我们遇到了‘徘徊者’留下的指引。”
“徘徊者”这个词显然触动了什么。两个守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拿起一个简陋的对讲设备，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几分钟后，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短发、脸上有一道陈旧疤痕的女人从更高的工事后走了出来。她约莫四十岁，穿着用旧军服改制的耐磨衣物，腰间别着手枪和匕首，走路姿势带着明显的军人作风。她的目光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林烬。
“‘徘徊者’指引你们来的？”女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说了什么？”
“留下补给，说向东，跨越黑水河，寻找‘灯塔’。”林烬平静地回答，“我是林烬。我的同伴在那边，”他指向阿雅藏身的方向，“她腿部骨折，严重感染，需要立刻救治。还有一个女孩和她在一起。”
女人——显然是小头目——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林烬。她的目光在林烬那明显受伤却依然挺直的右臂、疲惫但清澈锐利的眼睛、以及虽然破烂却看得出曾精心打理过的衣物上停留了片刻。
“去两个人，把伤员带过来，小心点。”她下令道，然后对林烬说，“你，跟我来。老吴，检查他。”
名叫老吴的守卫走上前，对林烬进行了迅速的搜身，拿走了那根钢筋，对平板电脑只是看了一眼就还给了他。“没有武器。”
女人点了点头：“我是陈寒，灯塔守备队长。跟我来。别耍花样，灯塔有自己的规矩。”
林烬跟着陈寒穿过层层工事。他仔细观察着沿途的一切：工事建造得很专业，利用了地形和旧建筑残骸；巡逻队员的装备虽然混杂，但维护良好，彼此之间有简洁有效的手势交流；他甚至看到了一个简易的净水装置和一小片用塑料布搭建的、种植着耐辐射作物的温室。
这里的一切，都显示出一个高效、务实、并且具有一定技术能力的聚落。与“守墓人”那种超越时代的冰冷科技感不同，这里的“文明”更接地气，更贴近废土生存的现实。
他们来到灯塔主建筑入口。这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旁边有观察孔。陈寒敲了敲，门从里面打开。
灯塔内部比林烬想象的要宽敞。一层是一个大厅，兼作公共食堂和集会场所。墙壁上挂着用旧电线串联起来的灯泡，提供着稳定的照明。几十个人聚集在这里，有的在用餐，有的在修理工具，有的在低声交谈。他们衣着朴素但整洁，脸上虽有风霜之色，却没有常见的麻木或疯狂。当林烬这个陌生人走进来时，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好奇、警惕，但并非敌意。
大厅一角，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区域，摆放着几张简陋的病床和一些医疗设备。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疑似旧时代护士服的人正在忙碌。
“王医生！”陈寒喊道。
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但眼神精明的老人从帘子后走了出来。他看了林烬一眼，目光在林烬不自然的右臂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转向陈寒。
“新来的？有伤员？”
“对。还有两个在外面，马上送到。这个叫林烬，他说他们是从河对岸过来的，受‘徘徊者’指引。”陈寒简洁地汇报。
“徘徊者？”王医生推了推眼镜，看向林烬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他……还好吗？”
林烬摇头：“我们只看到了他留下的补给和字条，没有见到本人。”
王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而是示意林烬坐下：“我先看看你的手。”他的动作熟练而轻柔，检查着林烬的伤势，“旧伤，处理过，但又撕裂了。感染迹象……奇怪，似乎被很有效的药物控制过？”
“在之前的……一个地方，得到过一些药物。”林烬谨慎地回答。
就在这时，两个守卫用担架抬着阿雅走了进来，小瑶紧紧跟在旁边，怀里依然抱着那个用布半遮着的容器。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尤其是一些人注意到了小瑶怀中那隐约透出的、非同寻常的绿光。
王医生立刻起身去查看阿雅的情况。他的脸色很快变得凝重：“骨折移位，感染严重，高烧……需要立刻手术清创和固定。小刘，准备手术室！陈队长，帮忙把她抬进去！”
一阵短暂的忙碌后，阿雅被抬进了更里面的房间。小瑶想跟进去，被王医生温和但坚定地拦住了：“孩子，你在外面等着。放心，我们会尽力救她。”
小瑶无助地看向林烬。林烬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陈寒安排人送来了两份简单的食物——一种看起来像糊状的谷物粥和两杯清水。林烬和小瑶沉默地吃着，这是他们多日来第一次吃到温热、正常的食物。
大厅里的人渐渐恢复了各自的活动，但林烬能感觉到，许多隐晦的目光依然在打量着他们，尤其是打量着小瑶怀中的那个容器。
饭后，陈寒再次走了过来，这次她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削、气质儒雅、穿着虽然旧但很整洁的中年男人。
“林烬，这是韩先生，灯塔的负责人之一。”陈寒介绍道。
韩先生对林烬温和地笑了笑，目光却敏锐如刀：“欢迎来到灯塔，林烬。我听陈队长说了你们的情况。能从河对岸过来，还带着伤员，很不容易。尤其是……你们提到了‘徘徊者’。”
他示意林烬跟他到大厅一侧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小瑶也被允许跟来。陈寒站在不远处，保持着警戒。
“能告诉我，你们在河对岸遇到了什么吗？”韩先生问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探究，“特别是，关于‘徘徊者’指引你们之前，你们经历了什么？我们与‘徘徊者’……失去联系有一段时间了。他很担心河对岸发生的一些事。”
林烬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判断这个“灯塔”组织与“徘徊者”关系密切，甚至可能就是“徘徊者”所属或庇护的聚落。他们似乎对河对岸（净火教团区域）发生的事有所了解或担忧。
他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以换取信任和可能的帮助，同时隐藏关于“希望之种”、昆仑二号以及自己特殊能力的核心秘密。
“我们在河对岸的废墟里，遇到了一个叫‘净火教团’的狂热组织。”林烬缓缓开口，“他们占据了一片区域，进行着某种……可怕的仪式或实验。我们的一位同伴被他们抓走了，我们去营救，引发了一场爆炸……我们趁乱逃了出来，在逃亡中发现了‘徘徊者’留下的补给和指引。”
他省略了“血肉熔炉”的细节，模糊了阿雅被抓和营救的具体过程，也隐去了小瑶和“希望之种”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韩先生和陈寒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净火教团……果然还在活动。”韩先生低声说，语气沉重，“‘徘徊者’最后一次传回消息，就是说他发现了净火教团在河对岸建立新据点的迹象，他要去确认并尝试阻止……然后就失去了音讯。看来，他失败了，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你们看到‘徘徊者’本人了吗？或者……他的遗体？”陈寒急切地问。
林烬摇头：“没有。我们只发现了补给点。”
韩先生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然后重新看向林烬，目光落在他始终被小瑶紧紧抱着的容器上。
“那么，林烬，最后一个问题。”韩先生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林烬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们一路保护着的，那个散发着特殊光芒的东西……是什么？”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许多看似在做其他事的人，动作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烬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