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白静静地听着。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远处是体育馆模糊的音响测试声,可他耳朵里只有周亚那句轻得像叹息一样的话。
“算不上一个大人。”
他一直以为周亚是无所不能的。
她强大,冷静,像一棵扎根在岩石里的树,什么都打不倒她。
可现在他才发现,她也会有迷茫的时候。
她只是习惯了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习惯了用冷漠和强硬来包裹自己,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你已经很棒了。”
阮小白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他看着周亚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真的,姐姐。你不用学着怎么去‘教育’我,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
“你救了我,给我地方住,在我搞砸了一切的时候,还带我出来散心,这些不是一个‘大人’才会做的事吗?”
周亚的目光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阮小白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笃定:“所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周亚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错开视线,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撑着下巴,看着远处开始检票的人流,声音淡淡的。
“我只是用我自己的那套野路子护着你而已。”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不知道这套从泥潭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生存法则,对这个小家伙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她看到阮小白眼里的光,生怕自己的世界会把它弄脏。
“真是个小鬼。”
她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
阮小白不说话了。
他知道,再说下去,周亚又会把自己的心门关得更紧。
检票的队伍已经动了起来,像一条长龙,缓慢地向体育馆的入口蠕动。
阮小白站起身,没再试图用语言去安慰她,而是直接伸出手,拉住了周亚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皮肤下的骨骼轮廓分明,带着一丝凉意。
周亚愣了一下,偏头看他。
“走了,要进场了。”
阮小白拉着她,不由分说地汇入了人流。
周亚没有挣开,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穿过验票口,走过长长的通道,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巨大的场馆像一个深邃的碗,里面密密麻麻地装满了人。
他们手里的荧光棒汇成了一片彩色的海洋,随着场馆里播放的暖场音乐,轻轻地晃动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又兴奋的气息。
他们的座位在看台的中后区,视野还算开阔。
周亚一坐下,就恢复了那种置身事外的姿态,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座孤岛。
阮小白也没去打扰她。
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看着周围那些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他们脸上都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喜悦。
有人在和同伴高声谈笑,有人在认真地调试着手里的应援物,每个人都沉浸在这场盛宴即将开始的狂欢里。
整个场馆的灯光“啪”的一下,全部熄灭。
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
黑暗中,只有那片荧光棒的海洋还在闪烁,像夜空里的繁星。
阮小白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的扶手。
几秒钟的寂静后,舞台上骤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紧接着,一阵激烈狂暴的鼓点和吉他连复段,像一颗炸弹,在所有人的耳边轰然引爆。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整个体育馆的屋顶。
阮小白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心脏被那狂野的节奏狠狠地撞击着。
舞台上的灯光开始疯狂地闪烁,红的,蓝的,紫的,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网。
主唱嘶吼着冲到舞台中央,高举着麦克风,声音穿透了整个场馆。
“江城!你们好吗!”
回应他的是更加疯狂的尖叫。
音乐,灯光,人潮。
所有的一切都汇成了一股巨大的能量洪流,冲刷着场馆里的每一个人。
阮小白被这股洪流裹挟着,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在跟着那鼓点燃烧。
他之前的那点小委屈,小失落,在这排山倒海般的热浪面前,瞬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他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跟着周围的人一起挥舞着手臂。
他不会唱,就跟着他们一起乱喊。
他扯着嗓子,喊得脸都红了,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
疯狂过后,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转头去看周亚。
她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和周围狂热的人群格格不入。
舞台上炫目的光线明明灭灭,打在她脸上,让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看起来有种奇异的,雕塑般的美感。
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
音乐声太大了,两人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阮小白凑到她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你——觉——得——怎——么——样?”
热气喷在她的耳廓上,有点痒。
周亚微微偏了偏头,看着他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没回答,只是抬手指了指舞台。
阮小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一首快歌结束,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变得柔和。
主唱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到了高脚凳上。
追光灯打在他身上,在喧嚣过后,营造出一种安静的氛围。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所有在生活中感到迷茫和疲惫的人。”
主唱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他转过头,又看向周亚。
她还是那个姿势,静静地看着舞台。那片由手机灯光汇成的“星海”,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也映出了一片细碎的光。
她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阮小白不知道,周亚其实一句歌词都没听进去。
她的耳朵里,依然回响着刚才阮小白在她耳边大喊的声音,耳廓上还残留着那阵温热的触感。
她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歌手,看着台下那些为他疯狂的歌迷,心里却在想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想起他第一次笨拙地学着做饭,差点把厨房点了。
想起他兴致勃勃地拉着自己去摆摊,结果赔得一塌糊涂。
想起他刚才为了不让自己抽烟,叉着腰,鼓着脸,像个小炮仗一样对自己说教的样子。
她不懂音乐,也不懂这些小男孩小女孩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狂热。
她只是觉得,身边这个小家伙,很开心。
一曲结束,场馆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阮小白用力地鼓着掌,手心都拍红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充满了电,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演唱会继续进行,气氛一波比一波高涨。
到了后面,阮小白已经完全放飞了自我。
他跟着人群又唱又跳,嗓子都快喊哑了。
不记得歌词,只会跟旁边的人一起“啦啦啦”地唱。
他转头看着周亚,发现她竟然也站了起来。
她没有跟着唱,也没有挥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海洋。
再看阮小白,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
而当阮小白的目光投过来时,她也正好侧过头。
在变幻莫测的舞台灯光下,阮小白看见她嘴角很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那不是之前那种温柔的笑,更像是一种……纵容。
仿佛在看一个尽情撒欢的小孩。
阮小白的脸莫名其妙地有点热。
他赶紧转回头,继续对着舞
台大喊大叫,只是那股劲头里,莫名多了一丝表演的成分。
一场演唱会下来,又蹦又跳,等结束的时候,阮小白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两条腿也软得跟面条一样。
音乐停止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人流开始像退潮一样,缓慢地向出口涌去。
体育馆里又闷又热,混杂着汗水和各种食物的味道。
“累死了……”阮小白有气无力地挂在周亚的胳膊上,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周亚倒是没什么变化,气息还是很稳。
她半拖半扶着他,随着人流往外走。
“走快点,不然赶不上末班车了。”
“走不动了,姐姐,我需要能量补充。”
阮小白耍赖。
周亚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就在快到出口的时候,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后面的人猛地往前一挤。
阮小白被人撞了一下,踉跄着扑到周亚背上。
“搞什么啊!”
他烦躁地回头骂了一句,撞他的人早就没影了。
“没事吧?”周亚问。
“没事。”
阮小白揉着被撞疼的肩膀,一肚子的火。
终于挤出了场馆,外面夜晚的凉风一吹,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周亚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皱了皱眉。
“你后面。”
“后面怎么了?”
阮小白扭过头,费劲地想看自己的后背。
“别动。”
周亚伸手,帮他把t恤的下摆扯到前面来。
一大片深色的污渍,黏糊糊的,像是可乐或者别的什么饮料,正从他后腰的位置往下蔓延,看起来狼狈又恶心。
“我靠!”
阮小白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哪个不长眼的孙子!”
今天穿的是一件很喜欢的白色t恤,现在彻底报废了。
一想到要穿着这么一件又脏又黏的衣服坐公交车,他就浑身难受。
他气得不行,原地跳脚,嘴里骂骂咧咧的。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人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周亚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背后那片惨不忍睹的污渍,沉默了两秒。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阮小白大脑瞬间宕机的动作。
她抬起手,抓住自己身上那件黑色t恤的下摆,干脆利落地往上一掀,直接从头上脱了下来。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周亚的上半身,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运动内衣。
宽阔的肩膀,平坦紧实的小腹,清晰可见的马甲线,还有从手臂延伸到肩胛骨的,流畅又利落的肌肉线条。
她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美身材,而是充满了力量感和爆发力的精悍。
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在路灯的光线下,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阮小白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整个人都傻了,嘴巴还保持着骂人的口型,脑子里却“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周围嘈杂的人声,远去的车流声,好像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这个……帅得爆炸的画面。
周亚随手把脱下来的t恤扔到他头上,盖住了他那张呆滞的脸。
“穿上。”
她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起伏。
阮小白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把头上的t恤扯下来,入手还带着她的体温和一种很淡的,像阳光晒过被子一样的味道。
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脏t恤脱下来,胡乱团成一团拿在手里,然后把周亚那件套在了身上。
衣服有点大,领口松松垮垮地挂在锁骨上,袖子也长了一截,但很干净,很舒服。
他低着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他不敢抬头看周亚,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周亚就那么站在他面前,上半身只穿着运动内衣,神色坦然,完全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习惯性地想抽一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手放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脑袋快埋到胸口,耳朵尖红得滴血的少年,终于还是没忍住。
一根手指伸过来,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阮小白猛地一颤,抬起头。
正对上周亚那双带着点戏谑的眼睛。
“别乱想。”
“你个小鬼。”
说完,她转过身,率先朝着公交站台走去。
留下阮小白一个人在原地,心脏“砰砰砰”地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抓着手里的脏衣服,又低头闻了闻身上这件带着她味道的t恤,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小鬼……
谁是小鬼啊!
他愤愤地想着,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公交车上人不多。
两人还是坐在最后一排。
阮小白靠着窗,假装看外面的夜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瞟。
周亚就坐在他身边,姿势和来的时候一样,靠着椅背,看着前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身上穿着她的衣服,鼻尖萦绕着她的味道,脑子里全是她脱下t恤时,那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觉得,今晚这个演唱会,可能要在他脑子里单曲循环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