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看着没说什么。
她和阿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养殖场后面的一处小土坡上,隐在半人高的荒草里。
从这里,刚好能看见养殖场的大门和通往外面的唯一一条土路。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阿蝎正抱着小女孩,紧了紧手臂。
周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是上次给小白买的,还剩了一根。
她撕开糖纸,递到小女孩嘴边。
小女孩的眼珠动了动,看了看糖,又看了看周亚,最后还是张开了嘴,小小的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
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
她眼神里有了一点点活气。
远处,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郊野的宁静。
几束晃眼的车灯划破黑暗,紧接着,红蓝交替的警灯在养殖场门口疯狂闪烁。
阿蝎看着那片光亮,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收工。”
她说完,抱着孩子转身。
“走了。”
回到面包车上。
周亚熟练地打着了火,车子轻微地震动起来,车灯照亮了前方坑坑洼洼的路。
阿蝎拉开侧门,小心翼翼,连带怀里的女孩坐了进去。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
面包车汇入夜色,朝着市区的方向驶去。
车里没开灯,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幽的绿光,映着周亚专注的侧脸。
阿蝎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
周亚开着车,偶尔会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面的情况。
后座上,小女孩大概是累极了,也可能是那颗糖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她睡着了。
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小身子会因为寒冷和恐惧,不时地抽动一下。
阿蝎一开始只是沉默地坐着,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无法忍受,烦躁地“啧”了一声。
然后,周亚在后视镜里看见,阿蝎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黑色的皮夹克。
那件夹克一看就价值不菲,是她的标志,后背上用银线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
她脱下夹克,动作却很轻,小心地避开孩子,然后将带着她体温的衣服,轻轻盖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皮夹克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太大了,几乎将她整个小小的身躯都包裹了进去。
小女孩在温暖的包裹下,身体的抽动渐渐平复了,眉头也舒展开来,睡得更沉了。
阿蝎做完这一切,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侧着头,看着被她的衣服包裹住的孩子。
路灯的光一盏一盏地从她脸上扫过,明暗交替。
操,这都什么事儿。
她心里骂了一句。
本来是出来搞钱的,现在多了个拖油瓶。
真他爸麻烦。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父母常年不在家,她就像个野孩子,每天在街头巷尾疯跑。
饿了就去偷,冷了就往桥洞里钻。
她见过太多和这孩子相似的眼神,恐惧,无助,麻木。
她也曾有过那样的眼神。
有一次,她跟着一群大孩子去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
那些人把她关在一个黑屋子里,不给吃喝,还拿棍子恐吓她。
她当时害怕极了,缩在角落里,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种绝望,直到现在,偶尔还会从梦里冒出来。
后来,她被一个路过的女人救了。
那个女人没有多说什么,把她从屋子里带出来,给她买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那碗面,她到现在都记得味道。
她又想起家里墙上那张碍眼的红色证书。
社区那帮人送来的时候,她差点当着他们的面给撕了。
什么先进典型,什么英勇行为,她听着都想吐。
可最后,还是留下了。
不是因为那上面印着的荣誉,而是因为那是一个证明。
是她从泥潭里爬出来,反过来把那些制造泥潭的人踩在脚下的证明。
所以她留着,像个战利品,钉在墙上,每天看着。
看,老娘把你们这帮杂碎干趴下了!
阿蝎目光落在女孩冻得有些发紫的脚踝上,那里有一圈被绳子勒出来的红痕。
她眼神暗了下去,伸手把夹克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部位。
周亚看到她眼神很复杂。
忽然就有点明白了。
这家伙嘴上总是说着“钱钱钱”,为了钱什么都干。
但在这种时候,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有些问题,不需要问出口。
有些过往,不必去探寻。
一个人的行为,就是最好的答案。
面包车最终停在了阿蝎住的那个老旧小区楼下。
周亚熄了火。
阿蝎先下了车,动作轻柔地将熟睡的小女孩抱了出来。
“不上去坐坐?”
阿蝎抱着孩子,站在车边问。
“不了。”
周亚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阿蝎又开口,声音很低也很疲惫,像是在问周亚,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这世道,怎么就这么多狗娘养的畜生呢?”
周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过了许久开口。
“我回去了。”
小白还在家等她。
“行。”
阿蝎点点头,也没强留。
“今天谢了。”
说完她抱着孩子,转身走向那栋被电梯井挡住窗户的破旧单元楼。
她的背影很高大,怀里的孩子很小,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消失在楼道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