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日子定在腊月廿九。天刚蒙蒙亮,林父就起来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公园溜达,而是在那套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里,慢慢地踱着步。他站在客厅中间,看着墙上有些泛黄的全家福——那是林芝考上中戏那年,在县里唯一的照相馆拍的,三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衣服,笑得有些拘谨,但眼里的光却是亮的。他走到阳台上,看着楼下那棵陪伴了多年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的天空,点了一支烟,沉默地抽着。烟雾缭绕中,眼神有些悠远。
林母也早早起来了,在厨房里忙活。她把腌好的腊肉、香肠用干净的食品袋分装好,又把几罐自己做的豆瓣酱、泡菜、辣萝卜干仔细地用旧毛巾包裹起来,放进纸箱。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整理的不是咸菜,而是过往的岁月。
林芝她走到自己曾经的房间,书架上还留着许多旧书和笔记,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电影海报。她慢慢收拾着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初中得的奖状,高中时和同学的合影,还有一本厚厚的、写满了观影笔记的旧本子。每一件,都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的时光。
叫来的厢式小货车准时到了楼下。左邻右舍有早起买菜的,看见他们在搬家,都热情地打招呼。
“老林,要搬新家啦?恭喜恭喜!”
“芝芝回来啦?真是出息了,给你爸妈买大房子享福咯!”
“林老师,以后还回来不?常回来看看啊!”
林父林母笑着应和,语气里有些不舍。东西不多,但都是精挑细选要带走的。老沙发、旧衣柜这些大件都留了下来,林芝说新房子都配好了。最后搬上车的是林父那几盆视若珍宝的兰花,被林母亲自用旧棉絮包裹了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厢最稳妥的角落。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熟悉的老家属院。林母一直扒在车窗边回头看,直到那栋熟悉的灰扑扑的六层楼消失在拐角。林父坐在副驾驶,目视前方,背脊挺得笔直,但握着拐杖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碧水苑在县城新区,环境清幽,楼间距也宽。车子停在一栋外观雅致的十一层小高层楼下。林芝拿出崭新的门禁卡,“嘀”一声刷开单元门。电梯平稳上行,镜面墙壁映出一家三口的身影。林母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林父则微微仰头,看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
“到了,802。”林芝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防盗门,侧身让父母先进。
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属于新家的味道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整个客厅,地板光可鉴人。米白色的布艺沙发看起来柔软舒适,原木色的茶几和电视柜线条简洁。客厅连着宽敞的阳台,视野极好。厨房是开放式设计,整洁明亮,各种厨具电器一应俱全。三个卧室都朝南,主卧带独立卫浴,装修风格统一是简约温馨的浅色调,但细节处可见用心——家具边角都做了圆润处理,卫生间墙上安装了牢固的扶手,灯光柔和而不刺眼。
林母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手足无措,仿佛踩在云端。她看看光洁的地板,又看看窗外明亮的景色,眼圈慢慢红了,嘴里喃喃道:“这……这房子真好……亮堂堂的,真好……”
林父没说话,他像一位严谨的视察官,背着手,缓慢而仔细地走过每一个角落。他打开崭新的衣柜门看了看,摸了摸实木的窗框,去厨房依次打开橱柜,又试了试水龙头的水流。最后,他走到阳台上,双手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处依稀可辨的老城区轮廓,那里有他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工厂,有他们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他就那么站着,看了很久,初冬的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
林芝默默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林父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女儿脸上。那目光里有欣慰,有感慨,有对时光流逝的怅惘,最终都化为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触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抬起手,不太习惯地、轻轻拍了拍林芝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丫头,用心了。”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重于千斤。林芝鼻尖一酸,努力眨了眨眼,把涌上的湿意压下去,挽住父亲的胳膊,笑着说:“您跟我妈住得舒心,我就高兴了。走,去看看给您专门留的书房,朝南,阳光好,您看书看报不伤眼睛。”
安顿下来后,这个新家渐渐有了生活的气息。林母把她带来的瓶瓶罐罐摆进崭新的厨房橱柜,瞬间就觉得自在多了。林父则将他的兰花在阳台上寻了最佳的光照位置,一盆盆摆好,又给它们细细地浇了水。林芝看着父母在这陌生又崭新的环境里,一点点重新构建起熟悉的日常,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稳稳落地。
除夕这天,家里格外热闹。除了林芝一家三口,姥姥、大舅一家(大舅、舅妈、表弟、表妹)也都过来了。大舅一进门就啧啧称赞:“这房子选得好!格局正,光线足,环境也清净!芝芝有眼光!”舅妈则是拉着林母的手,眼里满是羡慕:“姐,你可享福了,养了个这么能干又孝顺的好闺女!”表弟表妹则兴奋地在各个房间跑来跑去,尤其是对那个带大浴缸的卫生间羡慕不已。
林母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忙得团团转,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林芝和舅妈、表妹都进去帮忙,洗菜、切肉、煲汤……说说笑笑间,丰盛的年夜饭渐渐成形。林父和大舅坐在客厅崭新的沙发上,泡着林芝带回来的好茶,聊着天。大舅环顾四周,感慨道:“姐夫,芝芝这孩子,是真长大了,能扛事了。这房子弄得,又体面又实用,关键是想着你们,贴心啊!”
林父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脸上虽然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眉眼间的舒展和隐隐的自得,却是瞒不过人的。“孩子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做父母的,支持就好。”他抿了口茶,语气是罕见的平和。
姥姥坐在最舒服的靠窗单人沙发上,盖着林芝买的新毯子,看着一屋子儿孙忙忙碌碌、笑语欢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笑得合不拢嘴:“我外孙女有本事!孝顺!你们啊,就等着享清福吧!”
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鸡鸭鱼肉俱全,还有林母最拿手的几道家常菜。大家围坐在一起,举杯共贺新年,电视里春晚热闹的歌舞声作为背景,更添喜庆。席间,大舅频频向林父敬酒,话里话外都是对林芝的夸赞。表弟好奇地问着拍戏的趣事,林芝挑了些能说的、轻松有趣的讲了,引得大家阵阵笑声。林母不停地给林芝夹菜,眼里满是慈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是拜年的信息。林芝趁去厨房帮拿东西的功夫,拿出来快速浏览了一下。李雪、滕华涛、鲍鲸鲸、文章、张嘉译、郭京飞、刘芸、王耀庆等《失恋33天》剧组的主创同事都发来了祝福。郑晓龙导演以及合作过的几位前辈老师也发来了问候。甚至徐克导演的工作室也发来了一条格式规范的拜年短信。林芝一一认真回复。给李雪、滕华涛、郑导、李幼斌,徐克、施南生这些重要的工作伙伴和前辈,她都是特意走到相对安静的阳台,拨通了电话拜年,语气恭敬而真诚。给徐克工作室的回复,她斟酌了措辞,表达了感谢和新年祝福,并谦逊地表示期待未来有机会向徐导学习。
给《甄嬛传》里相处不错的蒋欣陈建斌、蔡少芬等人,她也发了精心编辑的、带有个人特色的祝福短信,回忆了拍摄时的趣事,送上来年祝愿。至于文章,她回复得相对简短但得体:“新年快乐,文章。期待再合作,顺遂安康。” 既保持了同事间的礼貌,又不过分亲近。
刚回完一圈信息,李雪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喂,雪姐,新年好呀!”林芝接起,语气轻快。
“芝芝,新年好!”李雪那边背景音有些喧闹,似乎是在家庭聚会,“在家呢?新房住得还习惯吧?叔叔阿姨高兴坏了吧?”
“都挺好,雪姐你呢?听着挺热闹。”
“一大家子人呢。给你拜个年,顺便说一声,年初五那个杂志拍摄,提前到年初三了,对方档期调整。具体行程和要求我晚点发你邮箱。另外有几个重要的媒体电话采访,也集中在初三初四,采访提纲我一并发你。不打扰你团圆,先这样,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好的雪姐,你也新年快乐,替我问阿姨叔叔还有冰冰姐好!”林芝利落地应下。工作的事,过年也避不开,但她早已习惯,并且感激李雪凡事想在前面的周全。
回到饭桌,年夜饭已近尾声。姥姥正拉着她的手问:“芝芝啊,你拍的那个……那个很长很长的电视剧,叫啥来着?什么时候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外孙女啊?”
“叫《甄嬛传》,姥姥,”林芝笑着给姥姥盛了碗汤,“过完年应该就能播了,到时候我提醒您,您可得准时收看,给我提意见!”
“那必须的!我外孙女演的,一集都不能落!”姥姥笑得见牙不见眼。
表弟也凑过来,眼睛发亮:“姐,是不是真的住皇宫里拍?”
林芝被逗笑了,耐心解答:“不是在真的皇宫,是在影视城拍的,不过搭得很像……”
年夜饭在温馨热闹中结束。窗外,零星的鞭炮声逐渐密集起来,五彩的烟花开始在夜空中绽放。零点将近,一家人来到视野开阔的阳台。新房子楼层高,视野极佳,大半个县城的灯火和漫天绽放的烟花尽收眼底,比老房子那边只能从缝隙里看一角天空要壮观得多。
“这儿看烟花真好!真清楚!”表妹兴奋地指着远处。
零点钟声敲响,电视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新年钟声。林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对林芝和大舅说:“走,下楼,迎新,驱驱晦气,迎迎喜气!”
男人们下楼去放鞭炮,响亮的声音顿时在楼下炸开,夹杂着孩童的欢叫。女眷们留在阳台上,捂着耳朵,笑着看那腾起的烟雾和红光。绚烂的烟花不断在夜幕上勾勒出转瞬即逝的瑰丽图案,将每一张仰起的脸庞都映照得明明灭灭,洋溢着喜悦和希望。
林芝站在父母中间。母亲紧紧挽着她的胳膊,仰头看着烟花,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那是高兴的。父亲站在她另一侧,背脊挺直,望着被烟花照亮的夜空,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上扬的弧度。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是更多的拜年信息。但此刻,林芝什么都不想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父母手臂传来的温度,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硝烟味和家中飘来的饭菜余香,看着眼前璀璨的人间烟火。
新的一年,就在这满满的、踏实的团圆和温暖中,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在崭新的房子里,在至亲的陪伴下,在前途未卜却充满希望的路上。她知道,回到北京,等待她的是《甄嬛传》开播的喧嚣与检验,是《失恋33天》后期制作的紧张与期待,是更多不可预知的挑战与机遇。但此刻,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身边是牵挂的家人,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与力量。
她轻轻握紧了父母的手。未来如何,她不再畏惧,只因有了归处,也有了铠甲。
新年快乐。她在心里,对自己,也对所有她在意和在意她的人,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