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郎也快步走了回来,脸上满是歉意:“祝大人,实在抱歉,内子她……她就是最近家里事多,心情不太好,说话没轻没重的,您可千万别介意。”
其实祝无恙还记得昨日林九郎曾说过他媳妇之前是窑姐出身,因此对于曾氏做出如此短视的表现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自己不是当地的县尉,现官不如现管嘛……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摆了摆手道:
“无妨!林书吏客气了,嫂夫人也是性情中人,我怎会介意。倒是我今日突然造访,打扰了二位,还望海涵。”
话虽如此,但那被晾在半空的尴尬,却像是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了祝无恙的心上……
晌午过后,祝无恙便起身离开林九郎在庙里的居所,而今晨那场围堵达官贵人的喧嚣已如潮水般退去……
青石铺就的庙前空地上,只余下几片被踩烂的菜叶和散落的鞋印,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激愤……
他专门走到那处观音堂前,看着眼前已没了阿翠母子的身影,回想起李观棋扮做泼皮无赖的模样,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想来经过那番闹腾,阿翠母子与家中二老总该被妥善安置了吧……
毕竟大宋以孝治天下,事情闹到那般田地,便是再心硬的权贵,也不敢公然罔顾舆情……
当他独自回到客栈小院时,张五条和青禾正蹲在院外聊着什么的样子,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禀报:
“公子,不好了!那脚夫王晃被衙门带走了!”
祝无恙刚想迈步走进院内,闻言动作便是一顿:
“哦?谁是王晃?他犯了何事?”
青禾急声道:“就是昨夜跟公子聊过几句话的那个络腮胡脚夫!听说今晨被山上大钟震死的那对男女里,那个女人竟是王晃的发妻!”
祝无恙初闻时还有几分惊讶,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寻常……
奸夫淫妇横死,别说官府,便是市井百姓也会先入为主地认定是原配所为,这在江湖上本就是常有的戏码……
他揉了揉因饮酒而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回房歇息,却又听见张五条补充道:
“对了,盛姑娘一回来就去牲口棚了,心疼的不得了,这都将养大半天了,她那匹千里驹还是有些萎靡,想是累坏了。”
“累坏了?!”
祝无恙猛地停下脚步,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他快步走到院中,望着牲口棚的方向,眉头紧锁:
王晃的家在三十里外的乔庄,一来一回便是七十里左右,再加上将人拖到山上大钟下的十几里山路,全程将近九十里……
一个脚夫即便脚力再好,也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跑完九十里路,还驮着两个成年人!
他想起清晨路过牲口棚时,盛潇潇那匹神骏的枣红马确实蔫头耷脑,只是不停的喝着清水,连草料都懒得动一口,那分明是累虚脱的模样!
“原来如此……”祝无恙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王晃昨夜定是得知妻子与和尚私通,怒而杀人,作案途中骑的正是盛潇潇的马……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匹盛潇潇平日舍不得多骑的千里驹,昨夜竟是被王晃站起来骑的凄惨场面,想想都觉得头疼……
他本是路过顿县,想凑个祭祖大典的热闹,压根没打算管闲事,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还是被卷了进来……
王晃好死不死地偷骑盛潇潇的马,用不了多久,县衙的人肯定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这家小院……
与其被官府强行传讯,届时解释不清,还不如主动出击,多少还能保留几分体面……
当下,祝无恙吩咐青玉、青禾留在客栈照顾宝姨,又叮嘱李观棋好生隐匿行踪,避免被今晨围堵的百姓认出……
随后,他安排张五条带上王晃的家伙事,敲响了盛潇潇和崔响姐妹的房门……
“祝大公子此时来访,有何贵干?没事我要歇息了,爬了一上午的山,累死我了!”
盛潇潇开门见山,崔响听到动静,也好奇地探出头来……
祝无恙将王晃的事与自己的推测简要说明,末了道:
“此事恐会牵连客栈,我打算即刻前往县衙举报,还请盛姑娘和崔姑娘一同前往作证。”
盛潇潇闻言,柳眉一蹙:“什么?!那厮竟然偷骑着我的爱马驼人?还是俩人?!可真是……也罢,我这就随你去。”
祝无恙苦笑一声,伸出三个手指回道:“应该是一共三个人……”
盛潇潇:“…………”
崔响也当即点头应下,四人立马动身……
由于次日便是祭祖大典,下午的顿县街道早已是人满为患……
马车在人群中寸步难行,四人索性弃车步行,沿着青石板路向县衙走去……
街道两旁,叫卖声此起彼伏,糖画摊前围满了孩童,布庄外挂满了色彩艳丽的绸缎,倒也颇有几分市井烟火气……
路过一个水果摊时,祝无恙停下脚步,买了一个个头不大的血橙揣进袖子里,引得张五条疑惑地挠了挠头……
来到县衙门前,祝无恙亮出定县县尉的身份,衙役见是外地同僚前来举报,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领着四人穿过仪门,来到大堂之下……
此时的县衙大堂内,气氛正十分凝重……
顿县侯县令正坐在公案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案桌上,放着两份尸格和几样从现场提取的物证——一枚断裂的佛珠,半块染血的僧袍碎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
王晃被铁链锁在堂下的石柱上,浑身是血,嘴角却依旧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说!是不是你杀了慧能和尚和你妻子曾氏?再不老实交代,小心律法无情!”
侯县令拍着惊堂木,怒喝道……
王晃抬起布满血污的脸,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得意:
“县太爷,我都说了,是老天开眼,派天兵天将收了那对狗男女!你今天便是打死我,我也认不得这桩‘功劳’!嘿嘿,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