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之中。
洞口方向传来的喧嚣是倭寇特有的叽喳叫嚷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兵器刮过岩石的刺耳噪音，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反复回荡，放大了数倍，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们果然追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老渔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孙新心头一沉，但此刻已无暇他顾。
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卷冰凉的绢帛，目光扫视着眼前这片属于国之武库。
绝不能被倭寇玷污！
“分头搜！找到那个宋人！找到图纸！”
一个生硬却带着权威的汉语声音响起，伴随着倭语的呼和。
脚步声开始分散，火把的光影在错综复杂的石桥和洞窟间晃动。
他们知道图纸！
他们就是冲着《东海遗珍图》和这座军械库来的！
孙新立刻明白了。
自己在水师寨城那一把火，虽然烧掉了他们一部分军械，却也可能加速了他们寻找此地的进程。
不能让他们得逞！
绝不能让这些火炮和军械落入倭寇之手！
否则，登州、乃至整个东南沿海，将永无宁日！
孙新的呼吸变得粗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决绝的杀意。
他猫着腰沿着岩壁向洞穴深处退去。
他退到一处堆放大量弩枪的区域。
这些前朝的制式弩枪，虽然年代久远，但结构精巧，弩臂以硬木和牛筋复合而成，弩机是青铜所铸，保存得相当完好。
他迅速检查了几把，选取了一把弩臂力道最足、弩机活动最顺滑的，又从旁边抓起几支足有儿臂粗细带着三棱破甲锥头的重型弩箭。
他躲到一架废弃用来吊装大型部件的木质绞盘车后面，屏住呼吸。
火光摇曳，两名手持倭刀小心翼翼搜索的浪人逐渐靠近了这个区域。
他们显然被眼前堆积如山的军械所震撼，眼神中流露出贪婪和兴奋，警惕性不免降低。
就是现在！
孙新猛地从绞盘车后探出身，端起弩枪，根本不需要仔细瞄准，凭借多年的经验和手感，扣动弩机！
“嘣——”
一声沉闷有力的弦响！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射出！
“噗嗤！”
当先一名浪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沉重的弩箭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带着一蓬血雨，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飞起，重重撞在后面的弩炮支架上，发出一声巨响！
另一名浪人大惊失色，刚举起倭刀，孙新已经丢弃了发射后需要时间重新上弦的弩枪，如猎豹般扑出！
手中多了一把从军械堆里顺手捞起的前朝水师标准的制式短柄战斧！
战斧带着凄厉的风声，横扫而出！
那浪人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倭刀被战斧上传来的巨大力量直接砸弯，脱手飞出！
战斧余势未衰，狠狠劈入了他的肩胛骨！
惨叫声刚出口一半，孙新已经揉身而上，肘部狠狠砸在他的喉结上！
“咔嚓！”
浪人的叫声戛然而止，眼珠凸出，软软倒地。
兔起鹘落，两名精锐浪人瞬间毙命！
孙新毫不停留，捡起浪人掉落的一把完好的倭刀，又拿起那柄战斧，迅速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
他没有去动那些结构复杂需要多人操作的火炮和弩炮，时间来不及，他一个人也玩不转。
他选择了他最擅长的方式——利用地形，近身猎杀！
“那边有动静！”
“过去看看！”
更多的倭寇被同伴的惨叫和打斗声吸引，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火把的光芒将这片区域照得亮了些。
孙新游走在巨大的军械阴影之中。
他时而从一架投石机的基座后闪出，倭刀如电，割断落单者的喉咙。
时而从堆积的木箱顶上跃下，战斧劈砍，将举着火把的倭寇连人带火把劈成两半。
时而又利用垂下的粗大铁链，荡到敌人身后，完成致命一击。
他从不与敌人正面缠斗，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黑暗中，他仿佛化身成了这座军械库的守护之灵，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收割着入侵者的生命。
“八嘎！散开！背靠背！小心暗处！”
那个会说汉语的头目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声音中带着恐惧。
这黑暗中的敌人，神出鬼没，手段狠辣，让他们这些惯于劫掠的浪人也感到胆寒。
倭寇们开始收缩，背靠背组成小型圆阵，火把向外，紧张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
这确实有效限制了孙新的偷袭。
但孙新还有后手。
他记得绢帛上提到，在几个关键通道附近，设有防止敌人突入的陷坑和落石机关。
虽然年代久远，不知是否还能启用。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连接洞穴入口和核心区域的一座石桥附近。
这里的地板看似与别处无异，但绢帛上标注，下方是空的。
他找到桥头一个不起眼仿佛天然形成的石笋，按照绢帛记载的方法，用战斧柄端重重敲击了某个特定部位三下。
“咔……咔咔……”
一阵机括转动声从地下隐隐传来。
正在小心翼翼通过石桥的几名倭寇顿时停下脚步，惊疑不定。
突然！
“轰隆——”
他们脚下的石板猛地向下塌陷！
露出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大坑！
四五名猝不及防的倭寇惨叫着跌了下去，随即坑底传来利物入肉的声音和惨叫！
剩下的倭寇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挤作一团。
孙新趁机从藏身处冲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那是他从火药箱附近找到的“震天雷”！
虽然不知是否还能用，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奋力朝着挤在一起的倭寇掷去！
“轰！轰！”
两声不算太剧烈但足以吓破人胆的爆炸在倭寇群中响起！
火光一闪，破片和冲击波瞬间将三四名倭寇炸得血肉模糊，倒地哀嚎！
而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火光，彻底摧毁了倭寇们勉强组织起来的阵型，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妖法！宋人有妖法！”
“快退！快退！”
倭寇们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搜索，哭爹喊娘地朝着来路溃逃而去，连火把都丢弃了不少。
孙新没有追击。
他拄着战斧，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从他额头上涔涔而下。
刚才那一番搏杀和操纵机关，耗尽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体力，肩头的伤口更是彻底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洞窟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倭寇溃逃的嘈杂声，以及近处伤者微弱的呻吟和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赢了。
暂时守住了这里。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外面的倭寇主力还在，他们绝不会放弃。
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凶猛。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那条小溪流经洞穴形成的一个小水潭边，用冰冷的泉水冲洗着脸庞和伤口，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
他看着水中自己狼狈而狰狞的倒影，眼神却异常坚定。
这里，就是他的战场。
这座冰冷的洞窟，此刻就是他要守护的家园。
为了登州沿海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为了葬身崖下的韩滔和解宝，为了生死未卜的娘子……
他站起身，重新握紧了战斧和倭刀，转身面向那幽深未知的洞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