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梁山泊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李逵躺在硬板床上,胸口随着呼吸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安道全留下的麻沸散药效正在逐渐消退。
但他此刻感受到的痛,远不止来源于伤口。
戴宗的话语,在他混沌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杀人容易,活着难。”
“你到底是谁?”
“你要为什么而活?”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敲打着他那被杀戮和麻木层层包裹的心脏。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用对战斗的渴望、对鲜血的冲动去覆盖这些烦人的声音,但这一次,失效了。
那片不合时宜出现的杏花林,那个树下带笑的身影,总在他闭上眼时浮现,那么清晰,那么宁静,与周围的血腥和残酷完全不同。
为什么?
为什么在生死关头,想到的不是劈开敌人的头颅,而是那片无用的花?
杏儿……她拼了命,是想让他这样活着吗?
像一具行尸走肉,只知道抱着她的骨灰,然后漫无目的地砍杀,直到某一天彻底倒下?
一股烦躁和迷茫缠绕着他。
他坐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但他浑不在意。
他环顾四周,黑暗中,只有怀里那个冰冷的酒坛传来一丝熟悉的触感。
他抱着酒坛,踉跄着走出伤兵营。
守夜的士卒看到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敢阻拦。
夜风凛冽,吹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漫无目的地在山寨里走着,避开巡逻的队伍,像一头孤独受伤的野兽,在自己的领地里徘徊。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后山那已是一片狼藉的木屋前。
这里曾是他养伤的地方,也是他和杏儿最后拥有片刻宁静的所在。
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烧焦的木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他站在废墟前,一动不动。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放”戴宗、张顺、花荣他们白日里的战斗。
戴宗不再仅仅是那个脚程快的信使,他穿梭于敌阵,精准地打击着官军的指挥节点,调动着有限的兵力,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维系着梁山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的每一个指令,每一次迂回,都带着一种李逵无法理解的“算计”和“目的”。
张顺和阮氏三雄的水鬼们,没有像他一样正面冲阵,而是借着夜色和水性,悄无声息地潜到官军战船下,凿穿船底,焚烧粮草,制造混乱。
他们的战斗,发生在水下,发生在阴影里,同样致命,却方式迥异。
还有花荣。
他站在高处,弓弦每一次震动,都必然伴随着一名官军校尉或神射手的陨落。
他没有置身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心,但他的存在,却像一把悬在官军头顶的利剑,极大地压制了对方的远程威胁。
这些画面,以前的他从未留意过。
他眼中只有自己斧头挥出的轨迹,只有敌人倒下时喷溅的鲜血。
但现在,这些不同的战斗方式,开始在他简单的头脑中碰撞。
他们……好像不是在乱打。
他们……各有各的“路数”。
那俺呢?
俺的路数,就是冲进去,砍砍砍?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
就像一直穿着合脚的草鞋,突然被人指出其实并不合脚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李逵猛地回头,握紧了鬼头刀,眼神立刻恢复了野兽般的警惕。
“是我。”戴宗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他如幽灵般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李逵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但握着刀柄的手并未松开,只是用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显得空洞的眼睛看着戴宗。
戴宗没有在意他的戒备,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着眼前的废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官军今日虽退,但损失不大。黄文炳志在必得,明日必定全力攻城。我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若再无良策,梁山恐难支撑过三日。”
李逵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打就是了。”
“打?怎么打?”戴宗转过头,目光如炬,盯着李逵,“像你今天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然后差点被乱刀分尸?铁牛,你的勇猛,无人能及。但打仗,不是光靠勇猛就够的。黄文炳不是曾头市那些乌合之众,他麾下是训练有素的官军!他们有严整的阵型,有层出不穷的攻城器械!硬碰硬,我们耗不起!”
李逵沉默了。
他虽然浑,但也知道戴宗说的是事实。
白天的战斗,他切身体会到了官军与以往对手的不同。
那种如铁壁般的防御和层层递进的攻势,让他有种拳头打在铁板上的无力感。
“那……咋办?”他闷声问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戴宗的目光投向山下官军联营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我们得到密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决绝,“黄文炳之所以如此有信心,除了兵力优势,还因为他从曾头市废墟里,起出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