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议已定,立刻秘密执行。
关胜负责在城内调度,制造假象,仿佛一切如常,严密封锁消息。
同时,他下令将城中所有舟筏、木板等浮物悄悄集中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卢俊义则从军中挑选出二百名精通水性、胆大心细、绝对可靠的北地子弟。
每人配备短斧、铁锹、绳索,以及充足的引火之物和响箭。
子夜时分,雨势稍歇,夜色浓重如墨。
涞水城西门再次悄然开启,卢俊义率领二百死士,无声无息地潜出城外,如鬼魅般向上游疾行。
他们避开所有可能的路径,专走山林野地,凭借卢俊义过人的方向感和记忆力,直扑预定的地点。
那是一处河道陡然收窄的“葫芦口”,两岸多是土山,易于挖掘。
卢俊义观察地形后,立刻下令:“一半人就地挖掘堤岸,扩大决口!另一半人,随我到上游半里处,垒土筑堰,拦住河水!”
命令一下,二百壮士立刻分成两队,无声而高效地行动起来。
挥动铁锹斧凿,挖掘泥土,搬运石块……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此事关乎全城存亡,无不拼尽全力。
卢俊义亲临一线,既是指挥官,也是最卖力的工兵。
泥浆沾满了他全身,汗水浸透了内衫,虎口原本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泥水,他却浑然不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上游的临时土堰越垒越高,下游的河道因水流被阻而逐渐变得浅缓,而预定的决口处也被挖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宽。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卢俊义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估算了一下土堰的高度和下游河床的蓄水量,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差不多了!”他低声道,“所有人,撤到南岸高地处隐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二百死士迅速撤离作业区域,潜伏到南岸的山林之中,紧张地望着下游方向。
卢俊义则独自一人,留在那薄如蝉翼的堤岸之后,手中紧握着一支响箭,目光死死盯着下游涞水城的方向。
他在等待。
等待兀颜光大军开始渡河攻城的最佳时机。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缓慢。
每一息都像一年般漫长。
“呜——呜——呜——”
低沉而充满杀意的牛角号声,再次从涞水城下响起!
兀颜光的大军,像往常一样,开始出营列阵!
黑压压的步兵方阵,在骑兵的掩护下,开始涉过因为上游筑堰而变得水流浅缓的涞水河,向着南岸的涞水城涌来!
战鼓擂动,杀声震天,新一轮的攻城战,开始了!
卢俊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看到大批辽军已经渡过河流,逼近城墙!
而北岸的低洼营地区,则显得相对空虚,只剩下部分留守人员和大量辎重粮草!
就是现在!
他站直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响箭射向天空!
咻——啪!
尖利的啸声在高空炸响!
与此同时,他运足内力,发出一声震动山野的怒吼:“决堤!”
潜伏在南岸高地的死士们听到信号,立刻将最后一段阻拦水流的土堰奋力掘开!
积蓄了半夜的河水,犹如挣脱了束缚的洪荒巨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掀起数丈高的浑浊浪头,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下游疯狂冲去!
轰隆隆隆——
天地变色,洪水滔天!
巨大的声响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声!
正在攻城的辽军和守城的宋军,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可怕的声响吸引,愕然望向西方。
然后,他们看到了令其终生难忘的恐怖景象。
一道浑浊的水墙,裹挟着树木、泥沙、巨石,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沿着涞水河道,奔腾而下!
首当其冲的,便是北岸那片低洼的辽军营地!
“洪水!是洪水!”
“快跑啊!”
“天谴!这是天谴啊!”
北岸营地的辽军立刻陷入了极致的恐慌!
他们哭爹喊娘,丢盔弃甲,试图向高处逃跑,但人的速度如何快得过山洪?
轰!
巨大的浪头狠狠拍击在营地上!
顷刻间,无数的帐篷被冲垮、淹没,辎重车辆被卷走,战马嘶鸣着被洪水吞噬,士兵如蚂蚁般在浊浪中挣扎了几下,便消失无踪……整个营地,在短短数息之内,化为一片汪洋!
而已经渡过南岸,正在攻城的辽军,则彻底傻眼了。
他们回头望着已成泽国的后方营地,望着被彻底切断的退路,军心立马崩溃!
“营地没了!”
“退路被断了!”
“我们被包围了!”
恐慌迅速在辽军中蔓延。
攻城的气势顷刻间土崩瓦解,士兵们再无战意,只想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城头之上,关胜看着这如神罚般的景象,看着敌军崩溃的惨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依旧感到一阵心悸。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挥青龙偃月刀,指向城下混乱的敌军,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天佑大宋!将士们!随我出城!杀敌——”
城门洞开!
养精蓄锐已久的守军,怀着复仇的怒火和必胜的信念,向着已然崩溃的辽军发起了全面的反冲锋!
卢俊义也在此时率领死士,从高地上冲杀而下,截击那些试图向南逃窜的辽军溃兵!
屠杀。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军心彻底崩溃、建制被打乱、又没有退路的辽军,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成了待宰的羔羊。
被宋军如砍瓜切菜般追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兀颜光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抢到一条小舟,狼狈不堪地逃向北岸,回头望着几乎全军覆没的大军,气得吐血数升,昏死过去。
是役,卢关二人借自然之力,以水代兵,全歼兀颜光所部上万辽军,解了涞水城之围,取得了自开战以来最为辉煌的一场胜利!
夕阳西下,洪水渐退。
北岸一片狼藉,浮尸无数。
南岸,胜利的宋军在打扫战场,欢呼声震天动地。
卢俊义站在泥泞的河岸上,望着眼前这片由自己一手造成的惨烈景象,望着那些被洪水泡得肿胀变形的尸体,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空虚和疲惫。
水攻之计,成了。
但这份胜利,沉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关胜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同样默默望着这片修罗场。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可是心中不安?”
卢俊义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死者……太多了……”
关胜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我明白。然,这就是战争。你不杀他们,他们便杀你,杀你身后满城军民。对敌之仁,即是对己之残忍。今日你如果手软,换来的可能是明日千万同胞的尸体。此非残忍,而是……无奈的必要。你要习惯。”
卢俊义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和泥水气息的空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