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能!你血口喷人!”阮小二怒吼,却因力竭,声音嘶哑。
吴用上前一步,将阮小二挡在身后,面色平静地看着赵能:“赵干办,此言差矣。这三位差官昨日试图销毁账册,被我等擒获,正要交给县里。至于抗税殴差,更是无稽之谈。石碣村的税银,早已……”
“闭嘴!”赵能厉声打断,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指一挥,“搜!给我里里外外仔细搜!看看这些反贼还藏了什么违禁之物!”
如狼似虎的公人立刻散开,翻箱倒柜,踢打摔砸,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那两个黑衣人却不动,只一左一右堵住门口,冰冷的目光锁死在吴用和阮小二身上。
白胜和两个渔户吓得缩成一团。
一个公人冲到灶膛边,用铁尺胡乱扒拉了几下,灰烬扬起。
那被埋藏的账册一角露了出来,沾满黑灰。
吴用心头一紧。
那公人显然没留意,骂骂咧咧地又去翻别处。
赵能却像是嗅到了什么,狐疑地看向灶膛。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更巨大的喧哗声,还夹杂着船只碰撞和更多官兵的呼喝,似乎又有什么人到了。
一个公人连滚爬进来:“头儿!头儿!州、州府押司宋江宋押司到了!说是奉府尊之命,前来协查石碣村谋逆案!”
宋江?
吴用和赵能俱是一愣。
赵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和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挤出笑容:“宋押司来了?快请!”
只见一名身材不高、面色黝黑、穿着低级押司服色的汉子,带着两名做公的,快步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谦和甚至有些卑微的笑容,一进来就先对赵能拱手:“赵干办,辛苦辛苦。府尊得报,甚是震怒,特命小人前来,协助干办查清此案,务必水落石出,不敢冤枉良善,也绝不放过一个反贼。”
话说得滴水不漏,眼睛却飞快地扫过屋内情形,在吴用脸上、阮小二的伤臂、墙角税吏以及……那被公人扒拉过的灶膛灰烬上,均停留了极短的一瞬。
吴用心中电转。
宋江宋公明?江湖上传他急公好义,人称及时雨,但此刻他是代表州府而来……
赵能干笑两声:“有劳宋押司跑这一趟。案情明了,就是这阮氏兄弟勾结水匪,抗税造反,殴伤官差,人赃并获!”
他指着阮小二和税吏。
宋江脸上露出凝重和惊讶:“哦?竟有此事?干办可否容卑职细问几句?也好具文上报府尊,免得有所疏漏。”
他语气极为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赵能眉头一皱,显然不愿节外生枝,但宋江搬出了府尊,他不好直接驳斥,只得耐着性子:“宋押司请问,只是这伙反贼刁滑得很……”
宋江转向吴用,态度温和:“这位便是村塾的吴学究吧?久仰。适才赵干办所言,学究有何话说?”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吴用脸上。
吴用迎着宋江的目光,心思急转。
这突然杀出的宋江,是转机,还是更大的陷阱?他看不透。
但那灶膛里的东西,绝不能再落入赵能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
骤然间!
“哗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村口湖面方向传来!
像是无数船只猛烈碰撞解体,紧接着是无数人惊恐欲绝的尖叫、落水声、怒吼声!
“不好了!船撞了!”
“水!水鬼啊!”
“救命!”
屋内所有人脸色剧变!
赵能、宋江也顾不得问话,扭头看向窗外。
只见村口方向,原本整齐停泊的官船此刻乱成一团,有几艘竟然底朝天翻了过来!
无数官兵像下饺子一样在水里扑腾,惨叫连连。
水面之下,隐约可见数条鬼魅般的黑影急速游窜,掀起更大的混乱!
甚至能看到血色翻涌上来!
混乱中,似乎有人指着水下惊恐万状地嘶喊:“是阮小五!是阮小五回来了!还有……还有别的水鬼!”
阮小五?
吴用心头猛地一撞!
他不是该去送信了吗?怎么会在村口水下?还和官船动了手?那些别的黑影又是谁?
赵能的脸立刻变得铁青狰狞,猛地拔出腰刀,指着阮小二和吴用,对左右咆哮:“果然是反贼!还敢袭击官船!拿下!统统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那两个一直沉默的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闪,同时扑向吴用!
速度奇快,手中已多了短刃!
宋江带来的两个公人似乎想阻拦,却被赵能的人隔开。
吴用被那凌厉的杀气逼得连退两步,背后已是土墙。
眼看刀锋及体——
“嗷!”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狂暴怒吼从炕上爆发!
原本虚弱不堪的阮小二,不知从哪里爆出一股骇人的力气,竟像受伤的疯虎般从炕上猛扑下来,完全不顾崩裂的伤口和洒落的鲜血,用那只好手臂膀,死死抱住了冲在前面的那个黑衣人的腰,将他狠狠撞向墙壁!
“教授!走!”阮小二的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决死的疯狂。
那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完全不要命的撞击搞得一个趔趄,动作一滞。
另一个黑衣人的短刃却已到了吴用面前!
吴用瞳孔缩成了针尖!
“咻!”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
扑向吴用的那个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前冲之势顿住,眉心处,一点细微的血珠渗出。
他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砸在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一根细如牛毛、淬了幽蓝的针,正钉在他眉心。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赵能骇然失色,惊恐地看向四周。
宋江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看向屋梁阴影处。
另一个被阮小二抱住的黑衣人惊怒交加,反手一刀就刺向阮小二后背!
“二哥!”吴用目眦欲裂!
混乱、杀戮、尖叫、屋外的水浪声、惨嚎声……
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炸碎了石碣村这个闷热的午后。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墙角灶膛里,那本被灰烬半掩的残破账册,被方才阮小二扑下炕撞倒的凳子腿刮了一下,彻底滑入了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余烬深处,一角纸页边缘,开始无声无息地蜷曲、发黑,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