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脸上的青黑色死气虽然依旧苍白,却透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坚韧与凌厉!
左臂的伤口依旧狰狞,但那喷涌的毒血已然停止,伤口周围的靛蓝墨绿混合物颜色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暗金色,透着一丝诡异的稳固。
他剧烈地喘息着,却充满了生的力量!
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扫过坑边震惊的诸葛正我,扫过这阴森的地牢。
“高……俅!”
两个字,从染血的喉咙中挤出,沙哑、破碎,却蕴含着足以焚灭九天的狂怒与刻骨铭心的仇恨!
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在地牢冰冷的空气中!
……
紫宸殿。
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龙涎香的甜腻也无法驱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徽宗斜倚在软榻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下方,高俅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但微微绷紧的肩背线条,暴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殿门无声地滑开。
诸葛正我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儒衫,步履从容,再次踏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
他的身后,铁手推着轮椅,无情端坐其上。
无情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素白锦袍,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像两口刚刚淬炼过的寒潭,冰冷、锐利、深不可测。
他右手宽大的袍袖垂落,遮掩着手腕。
轮椅碾过光洁的金砖,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就像踏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轮椅旁,多了一个人。
林冲!
他换上了一身神侯府提供的玄色劲装,虽然脸色苍白,身形因剧毒的折磨而略显消瘦,但脊梁挺得笔直,宛如风雪中傲立的青松。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淬火重生的凌厉锋芒。
左臂被绷带紧紧包裹,隐隐透出暗金色的微芒。
他就这样,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和血腥气,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昂然踏入这帝国权力的核心!
当林冲那燃烧着金红色怒焰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刺向高俅时,这位当朝太尉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和慌乱!
他认出了林冲!
更认出了林冲眼中那刻骨的仇恨和某种让他心悸的蜕变!
“陛下。”
诸葛正我对着御座上的徽宗,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
“樊楼血案真凶,已然伏诛。栽赃嫁祸、截杀朝廷命官、引爆雷火弹惊扰宫闱之元凶,也已查明。所有证据,皆在此处。”
他双手奉上一本薄薄的卷宗。
一名太监立刻上前接过,呈给徽宗。
徽宗阴沉着脸,接过卷宗,目光扫过。
卷宗内,是数份字迹工整的证词和几件用油纸包裹的证物:一枚边缘带着细微铸造痕迹的“豹头金扣”(假),一份按着血手印、详细记录了“靛海毒巢”位置和任务的毒叟(被追命和冷血联手擒获)口供,还有一张拓印着那扭曲诡异刺青的纸张,旁边附着一张从王都尉尸体上拓印下的一模一样的印记图样……
证据链!清晰、完整、环环相扣!
徽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下方的高俅!
高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冷汗浸透了蟒袍的内衬!
他强作镇定,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此乃构陷!臣……”
“构陷?”
林冲猛地踏前一步!
声音带着雷霆般的愤怒和压抑了太久的冤屈,炸响在大殿之中!
“高俅!你指使黑狱死士,于樊楼设局杀王彪,以假金扣栽赃于我!更派毒叟于染坊布下毒巢杀局,欲将我与无情大人一并除去!雷火弹之祸,皆因你赶尽杀绝!此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他直指高俅!
那股源自边关沙场、浴血重生后的凛冽杀气,压得高俅几乎窒息!
“你……你血口喷人!”
高俅又惊又怒,指着林冲,手指颤抖,却在对上林冲那双燃烧着金红色怒焰的眼睛时,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够了!”
徽宗猛地将卷宗狠狠摔在御案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和帝王威严被挑衅的暴戾!
“高俅!你……你太让朕失望了!”
这一声怒斥,彻底击垮了高俅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成一团,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陛……陛下……臣……臣冤枉……臣……”
“拖下去!”
徽宗疲惫而厌恶地挥了挥手,声音冰冷刺骨,“回去闭门思过,罚俸一年!”
徽宗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诸葛正我、无情和林冲,眼中的暴戾缓缓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在林冲身上,落在他挺直如枪的脊梁和眼中尚未散尽的怒焰上。
“林冲。”
徽宗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的沙哑,“你……受委屈了。”
林冲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臣,但求清白!”
“清白,朕给你。”
徽宗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冲,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沧州林冲,武勇过人,忠直刚烈,于樊楼血案中遭奸人构陷,九死一生而不改其志!更在神侯府协助下,揭露真相,澄清冤屈!其忠勇,可昭日月!其武艺,冠绝三军!”
徽宗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大殿:
“即日起,擢升林冲为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总教头!御赐金牌,操练禁军!望尔不负朕望,不负此身武艺,为朕,为大宋,练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八十万禁军教头!”
这七个字,宛如七道惊雷,重重劈入林冲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从沧州边军教头,到樊楼血案凶徒,再到这御封的八十万禁军教头……
短短数日,人生跌宕,犹如从地狱直入云端!
他看着御座上那位神色复杂、带着疲惫的帝王,看着一旁神色平静的诸葛正我,看着轮椅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黑眸……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冤屈得雪,荣耀加身……
然而,这泼天的富贵与权势背后,又沾染了多少鲜血与阴谋?
又暗藏着多少未知的凶险?
但他林冲,终究是林冲!
边关的风雪,樊楼的血案,染坊的剧毒……
这一切的磨难,未曾磨灭他的棱角,反而将他淬炼得更加坚韧、更加锋利!
他缓缓起身,挺直了脊梁,如风雪中傲立的青松。
他对着御座上的徽宗,抱拳,躬身,声音沉稳而有力:
“臣,林冲!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所托!”
声音落下,余音袅袅。
轮椅上的无情,缓缓抬起眼睑。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清晰地倒映着林冲挺立如枪的身影,也倒映着御座上那位神色复杂的帝王。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仿佛洞悉一切的弧度。
铁手推动轮椅,碾过光洁冰冷的金砖地面。
轮轴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咕噜”声,碾过血雨腥风,驶向殿外那片依旧笼罩在风雨阴霾之中的东京城。
林冲最后看了一眼这金碧辉煌却又暗流汹涌的紫宸殿,转身,大步流星跟上了那辆缓缓前行的冰冷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