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站在花果山水帘洞前，手中的金箍棒深深插入地面。
他面前躺着三只年迈的猴子，毛发灰白，气息奄奄。
最小的那只勉强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大圣...我们...撑不住了...
胡说！孙悟空猛地拔出金箍棒，棍风扫过，洞内石壁簌簌落灰，老孙这就去地府，把你们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
筋斗云翻涌而至，孙悟空踏上云头时回头望了一眼。
水帘洞外，上百只猴子跪伏在地，他们中许多已经老态龙钟。
五百年的镇压，对长生不老的他是弹指一瞬，对凡胎肉体的猴群却是十几代轮回。
等着！金箍棒划破长空，阎王老儿若敢不从，老孙掀了他的森罗殿！
…………
鬼门关前阴风惨惨，青面獠牙的鬼卒正在鞭打一串新魂。
忽然狂风大作，守门鬼差牛头马面同时抬头，只见一道金光如流星坠地。
来者何——牛头的喝问戛然而止，金箍棒已抵住他咽喉。
孙悟空眼中金光灼灼：识相的就带路，不识相的就吃俺老孙一棒！
马面颤抖着摸出拘魂锁，锁链刚出手就断成十八截。
孙悟空吹口气，断裂的铁环如暴雨般射向四周，将上百鬼卒钉在城墙上。
大圣息怒！判官崔珏踉跄奔来，手中生死簿哗啦作响，您已得长生，何苦...
少废话！孙悟空一把揪住他衣领道，我花果山众猴的阳寿，今日必须改！
崔珏衣襟突然燃起幽蓝鬼火，孙悟空松手后退。
十丈高的青铜大门轰然开启，秦广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既然齐天大圣要闯十殿阎罗，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
…………
第一殿内没有想象中的刀山火海，而是一面面镜子组成的迷宫。
每面镜中都映出孙悟空不同时期的模样：偷蟠桃时、闹天宫时、被压五行山时...
业镜迷宫，照见因果。秦广王的身影在镜中穿梭，大圣若能直面所有过往，便算过关。
孙悟空冷笑前行，忽然在某面镜前僵住。
镜中显示他大闹天宫时，一根金箍棒扫塌半座城池，瓦砾下压着凡间百姓。
有个小女孩被母亲护在身下，母亲后背插着天庭将领的断戟。
这是幻象！孙悟空一棒击碎镜子，碎片却化作更多画面。
他看见被炼丹炉火波及的花果山生灵，看见因他狂妄而死的天兵天将...
金箍棒当啷落地。
孙悟空跪在镜阵中央，火眼金睛第一次涌出泪水：老孙...老孙不知...
杀伐果报，自有其数。秦广王现出真身道，大圣可还要改生死簿？
孙悟空慢慢站起，金箍棒自动飞回手中：正因知道错了，才更要救他们。
所有镜子同时炸裂，迷宫中亮起通路。
…………
第二殿寒风刺骨，楚江王站在冰封的王座上冷笑道：泼猴，且看本王万载玄冰！
孙悟空刚要腾空，双脚已被冻在地上。
寒冰顺着金箍棒蔓延，转眼将他冻成冰雕。
楚江王挥手，无数冰锥如暴雨般射来。
一声，冰雕出现裂痕。
孙悟空想起菩提祖师的话：悟空，你可知为何怕水？
当年在炼丹炉中，他就是被太上老君用玄冰真水克制。
冰锥离眉心只剩三寸时，孙悟空突然笑了。
他张口喷出三昧真火，却不是融化寒冰，而是让火焰顺着冰层内部燃烧。
整座冰殿开始震颤，玄冰在极热极寒的平衡中发出龙吟般的声响。
水火相济，方得大道！孙悟空破冰而出，金箍棒搅动冰火旋风。
楚江王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寒冰领域变成温泉，无数被冻结的冤魂得以超度。
…………
第三殿内，宋帝王正在石台上摆弄一副奇异棋局。
棋盘上的棋子都是活物，有天将、妖魔、凡人，甚至还有几个与孙悟空相貌相似的猴子。
因果棋局，一子错，满盘输。宋帝王落下一枚黑子，棋盘上某个猴妖立刻灰飞烟灭。
孙悟空眯起眼睛，发现那些像自己的棋子中，有个六耳猕猴正在挣扎。
他想起真假美猴王时，自己一棒打死六耳的往事。
若大圣能解开这局，本王自当放行。宋帝王又吃掉一枚代表天兵的白子。
孙悟空突然拔下一根毫毛，吹气变成新的金色棋子落在棋盘中央。
整副棋局顿时大乱，所有棋子开始自行移动。
老孙不懂棋理。孙悟空咧嘴一笑，但知道与其被规则摆布，不如掀了这棋盘！
金箍棒重重砸下，棋盘裂痕中迸发出万丈金光。
…………
第四殿的血池突然沸腾，仵官王从血浪中升起，手中提着孙悟空熟悉的面孔，通臂猿猴的亡魂正在痛苦呻吟。
你的狂妄害死了多少亲近之人？仵官王狞笑，血池中浮现无数冤魂，这些怨气，够你喝一壶了！
千万只鬼手抓住孙悟空，将他拖入血池。
记忆如潮水涌来：结义兄弟牛魔王因他受牵连，花果山四健将为他挡天劫...
啊——！孙悟空在血海中挣扎，金箍棒越来越重。
恍惚间，他听见最初拜师时菩提祖师的叹息：顽石点头易，本性难移难。
血水突然炸开，孙悟空化作万丈巨猿仰天长啸。
但这次他没有大闹，而是轻轻捧起那些冤魂，用毫毛变成无数小猴护送他们往生。
仵官王惊得倒退三步道：你竟能...
老孙当年不懂事。巨猿身形缩小，恢复本相，但现在知道了，力量不是用来逞凶的。
金箍棒点地，血池瞬间化作莲池。
…………
第五殿阎罗天子的王座由九千九百九十九颗骷髅堆砌而成，每颗骷髅的眼窝中都跳动着幽蓝鬼火。
孙悟空刚踏入大殿，所有鬼火地变成赤红烈焰。
齐天大圣？阎罗天子手指轻叩扶手，火浪如活物般缠绕上孙悟空的金箍棒，且看是本王的红莲业火厉害，还是你的三昧真火高明。
孙悟空张口喷出烈焰，两股火流相撞的瞬间，整座大殿的青铜立柱开始融化。
红莲火中竟浮现出花果山的景象，小猴子们在他眼前一个个老死，化为白骨。
业火焚心，专烧执念。阎罗天子的声音在火中回荡，你越是在意，烧得越痛！
孙悟空突然收回三昧真火，任凭红莲火吞没全身。
金甲开始融化，毛发卷曲焦黑，但他盘腿而坐，竟在火海中入定。
五百年前炼丹炉中的记忆瞬间浮现，那时他恨火畏火，如今却在火中看见真谛。
火能焚天，亦能煮粥。孙悟空睁开火眼金睛，眸中映出万千星河，老孙今日方知，不灭的不是火焰，是心中一点光明。
红莲火突然温顺如绸缎，在他掌心化作一朵红莲。
阎罗天子霍然起身，王座崩塌成灰：你竟能化业火为菩提？
…………
第六殿卞城王的殿堂没有刀山油锅，只有无数面水镜组成的长廊。
每面镜中都有一个孙悟空：樵夫悟空跪在病榻前痛哭，渔夫悟空被海盗砍断手臂，书生悟空考场落第悬梁自尽...
大圣总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卞城王的身影在水镜间折射成千百个，可这些凡世中的你，哪个挣脱了命运？
孙悟空的金箍棒砸向水镜，却穿透虚影。
他突然坠入某个轮回，变成瘸腿老猴在街头乞讨，眼睁睁看着小猴子被恶霸摔死。
绝望如潮水漫过心肺，这种无力感比任何刑罚都痛苦。
假的！都是幻象！孙悟空嘶吼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弱。
第一百次轮回时，他成了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小妖，每日只有牧童用石子砸他取乐。
某个黄昏，暴雨倾盆。
牧童的牛滑落山崖，孙悟空下意识用残存妖力托住牛背。
牧童震惊的眼神让他突然大笑：原来如此！老孙不服天命，不是为逞凶，是为护弱！
所有水镜同时破碎。
卞城王的本体从廊柱后跌出，手中轮回盘出现裂痕：你竟能看破...
不是看破。孙悟空扶起卞城王，帮他拍去官袍上的灰尘，是尝过众生苦，才懂为何要改生死簿。
…………
第七殿泰山王的宫殿根本就是倒悬的五岳群山。
孙悟空刚踏入，华山就轰然砸下。
金箍棒撑住山体的瞬间，衡山、恒山、泰山、嵩山接连压来。
当年如来五指山压你五百年。泰山王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如今五岳齐至，看你能撑几时？
孙悟空双腿陷入地砖，獠牙咬得咯吱作响。
最可怕的不是重量，而是泰山王每数一个数，山体就重一倍。
...七、八、九...到第十二声时，孙悟空听见自己骨骼的悲鸣。
恍惚间，他看见花果山的老猴们正用树枝撬动巨石救同伴。
没有神通的小猴子们，靠的是巧劲和配合。
俺老孙...糊涂啊...孙悟空突然松劲，五岳轰然压下。
但在接触地面的刹那，他化作一缕青烟从缝隙飘出。
不是硬扛，而是像溪水绕石般游走于重压之间。
泰山王惊愕地看着孙悟空在崩塌的山体中穿梭，金箍棒轻点山脊借力，宛如在暴风雨中跳舞的海燕。
举重若轻！这位以力量着称的阎罗喃喃自语。
…………
第八殿都市王吹熄了最后一盏灯。
绝对的黑暗中，孙悟空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火眼金睛失效了，筋斗云唤不出来，甚至金箍棒也失去感应。
大圣最怕什么？都市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是无力感吧？就像被压在五行山下，喊破喉咙也没人应。
孙悟空摸到一面湿滑的墙，突然指尖传来剧痛，是当年被炼丹炉烫伤的旧疤在发作。
黑暗中所有痛苦的记忆都被放大百倍。
他蜷缩起来，听见无数声音在嘲笑：不知天高地厚...
孙悟空突然停止挣扎。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菩提祖师时，对方在黑暗中说的第一句话：心灯不灭，何惧长夜？
他咬破手指，用血在额头画了道竖纹。
霎时间，体内三百六十五处穴位同时亮起微光，像星空般照亮深渊。
都市王震惊地发现，那些光点连起来竟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老孙想通了。光点组成的孙悟空虚影伸手一划，黑暗如幕布般撕裂，真正的黑暗不是看不见，是不敢看自己的心。
…………
第九殿平等王的殿堂中央站着另一个孙悟空。
同样的金箍棒，同样的火眼金睛，但这个复制体没有伤痕，没有瑕疵，连笑容都完美得令人窒息。
他拥有你全部神通，却无你的弱点。平等王高坐云端，战胜完美，方能过关。
两根金箍棒相撞的冲击波震碎了十八根盘龙柱。
真假美猴王的历史重演，但这次更可怕，完美复制体预判了孙悟空的每个动作。
三百回合后，孙悟空左肩被撕开血口。
认输吧。复制体甩去棒上血珠，我是你进化后的形态。
孙悟空突然想起被自己打死的六耳猕猴。
当时如来曾说：二心竞斗，必有一伤。
他喘着粗气笑了：完美？老孙若完美，当年就不会大闹天宫，也不会...
复制体的金箍棒停在半空。
孙悟空主动撤去护体金光，任凭棒风刮破脸颊：不会为救一群凡猴闯地府。这身毛病，才是俺老孙！
完美复制体突然出现裂痕，如瓷娃娃般碎落一地。
平等王手中的玉净瓶地炸开：你竟用缺陷破完美？
…………
第十殿转轮王的法轮转动时，整个幽冥界都在震颤。
孙悟空站在轮前，看见法轮中心浮现花果山猴群的名字。
改一字，减寿一纪。转轮王的声音与法轮转动声共鸣，但每改一个名字，你就会失去相应法力。
孙悟空毫不犹豫地伸手点向老通臂猿猴的名字。
指尖触碰的刹那，他明显感觉体内某处灵力枯竭了。
一个、两个...改到第七个名字时，他踉跄跪地，火眼金睛开始模糊。
值得吗？转轮王俯身，用通天修为换凡猴几年阳寿？
孙悟空看着掌纹渐渐淡去，却咧嘴笑了：老孙当年学艺，为的是长生不老；如今才懂，长生若不是为了守护，与石头何异？
当他改完最后一个名字，金箍棒落地。
但下一刻，地藏菩萨的佛光突然照亮十殿。
所有被修改的生死簿文字化作金粉，重新汇入孙悟空体内，比原先更精纯，更磅礴。
大慈悲心，方得大自在。地藏菩萨的锡杖轻点地面，恭喜大圣，今日方成真斗战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