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进屋,沈清鸢坐在琴案前,手指搭在血书上。纸面干裂,火漆印下的小字还留在眼前——“癸未年三月初七,焚于东厢”。
她没动,也没抬头。
谢无涯站在院中,右臂的布条已经换过,可动作依旧僵硬。他盯着那封信,像盯着一把插进胸口却迟迟不拔的刀。
沈清鸢闭眼,指尖轻拨琴弦。
第一个音落下,极轻,却让屋内空气一震。她调动共鸣术,将心神沉入纸页。这一次不是探人情绪,而是回溯过往。声波渗入纤维,触到二十年前落笔时的颤抖。
写信的人不甘,也无力。
是谢家主亲笔,没有伪造。
她再拨一音,琴声下沉,转为《溯流》第二叠。这不是对物,而是对人。她曾在裴珩靠近时察觉过他身上一丝极淡的冷意,那是长期压抑杀意留下的痕迹。她借这丝气息为引,试图回溯他当日所见。
琴音渐深,如雨夜滴瓦。
画面浮现:密室低檐,烛火摇曳。少年裴珩藏身梁上,衣角沾着泥水,脸色发青。门被推开,谢家主走入,从怀中取出半枚虎符,放在桌上。
对面坐着的女人穿暗红长裙,袖口绣云纹,正是云容。
“今日起,你我共掌九阙之路。”谢家主声音压得极低,“虎符归你,消息网归我,彼此互不干涉。”
云容抬手,指尖抚过虎符边缘,轻笑:“谢兄放心,令夫人之事,不过惩戒耳。若她安分,也不至于……”
话未说完,却被谢家主打断:“不必再说。我已依约交出兵权,只求谢家子弟不受牵连。”
“自然。”云容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机关,“这密室是你建的,也是你毁的。往后,天下再无谢家独立之名。”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沈清鸢睁眼,额角渗出细汗。她喘了口气,看向谢无涯。
“是真的。”她说,“你父亲当年确实把虎符交给了云容。他们有过盟约,用家族地位换江湖生路。”
谢无涯没说话。
他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拢,指节泛白。
突然一声闷响,他一掌拍向身旁木桌。桌面应声碎裂,木片飞溅,茶杯落地砸成几瓣。他胸口起伏,眼神发红。
“他是叛徒!”他吼出声,声音撕裂清晨的安静,“母亲被囚三年,毒发而亡,他一句不敢争!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他亲手把家卖给那个女人?!”
沈清鸢起身,一步跨到他面前。
琴音再起,这次是《静心·微澜》,音波直透他经脉。他身体一僵,翻涌的气息被强行压下。
“你现在毁十张桌子也没用。”她看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我要问的是——虎符现在在哪?”
谢无涯愣住。
“这份婚约本该烧掉。”她低头看着手中信纸,“可它留下了。不止一份,裴珩说另一份在云家。能让这种东西流出的,只有云容自己。”
谢无涯呼吸粗重,拳头仍紧握着。
“你是说……她是故意的?”
“不是泄露,是布局。”沈清鸢望向窗外湖面,“她知道你会来查母亲死因,知道我会追真相,也知道裴珩手里有证据。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谢无涯低头,看着满地碎木和散落的茶渣。
他忽然想到什么:“她为什么要现在揭开?二十年前的事,早该烂在土里。”
“因为她不需要掩盖。”沈清鸢声音沉下来,“她要的是分裂。你在愤怒,我在怀疑,裴珩昨日来,不是为了挑事,是怕我们被人当枪使。可如果我们都信了这封信就是全部真相,那就正中她下怀。”
谢无涯抬头看她。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
“一定有。”她说,“虎符不会只凭一封信就能转移。交易背后必有凭证,或者……后手。你父亲既然肯签婚约,就说明他手里还有什么能被拿捏的东西。”
谢无涯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院角。
他从腰后取下墨玉箫,放在掌心看了几秒,然后递向沈清鸢。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物件。”他说,“小时候我不懂,为什么她临死前一定要我把箫藏好。她说‘有一天,你会听见它不该发出的声音’。”
沈清鸢接过箫,指尖抚过表面温润的纹路。
她闭眼,再次拨动琴弦。
这一次,她不再追溯他人记忆,而是以共鸣术探入箫体内部。声波与箫壁共振,细微震动传入脑海。她察觉到一丝异常——箫管深处,有一段频率始终不对。
像是被改过。
她睁开眼,将箫横放于膝上,左手按住一端,右手轻敲另一侧。
“咔”一声轻响。
箫尾滑开,露出一小截卷起的薄绢。
谢无涯瞳孔一缩。
沈清鸢缓缓展开绢布,上面只写了四行字:
> 虎符非一,实分两半。
> 云容持阳,谢氏藏阴。
> 契约为饵,真钥在镜。
> 若启灾劫,唯女可止。
字迹瘦硬,是女子手笔,墨色陈旧。
“这不是我父亲写的。”谢无涯低声说,“是我母亲。”
沈清鸢盯着最后一句。
“唯女可止……是指谁?”
谢无涯没答。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幼时母亲抱着他在镜湖边念诗的情景。那时她总说:“湖是镜子,照得出人心,也照得出命。”
他抬头看向沈清鸢。
“镜……是不是指镜湖?”
沈清鸢没立刻回应。
她将绢布小心收起,放回箫中,重新合上机关。
“你母亲留下这个,不是为了报仇。”她说,“是为了防这一天。她知道交易会败露,也知道云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把真正的线索藏在你身边,等你长大后自己发现。”
谢无涯低头,手指轻轻摩挲箫身。
“她一直在等我长大。”
“现在你长大了。”沈清鸢站起身,把箫还给他,“而且你已经有了选择。你可以恨你父亲,也可以继续守着他留下的耻辱。但如果你还想替你母亲讨一个公道,就得先找到另一半虎符。”
谢无涯抬头看她。
“你知道去哪找?”
“不知道。”她说,“但既然写着‘真钥在镜’,那就只有一个地方要去。”
谢无涯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多话。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听雨阁弟子冲进来,脸色发白。
“少主!刚收到北岭快马传信——昨夜有人闯入谢家旧宅,打伤守卫,翻遍祠堂密柜!现场留了一枚染血的护甲,上面刻着云纹!”
谢无涯猛地站直。
“云容的人?”
“不像。”弟子喘着气,“守卫说,那人走前留下一句话——‘谢家罪证,不该由外人来揭’。”
沈清鸢眼神一凝。
她看向谢无涯:“你们谢家,还有谁知道密柜位置?”
谢无涯抿唇:“除了我和父亲,只有管家老秦。但他十年前就疯了,一直关在后院柴房。”
沈清鸢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母亲死后,是谁负责烧她的遗物?”
谢无涯一怔。
“是老秦……他说按规矩办的。”
沈清鸢慢慢点头。
“那就不是外人动的手。”
谢无涯脸色变了。
“你是说……老秦?他装疯?”
“二十年前的事,他知道多少?”沈清鸢看着他,“如果他真的疯了,就不会特意留下这句话。他在提醒你,也在逼你回去。”
谢无涯握紧手中的箫,指节发白。
“我要回去。”
“我也去。”她说。
“不行。”他摇头,“那是谢家,现在还是我叔父当家。你进去,他们会把你当刺客。”
“我不是以沈家小姐的身份去。”她看着他,“我是以听雨阁少主的身份,查一件二十年前的旧案。谁拦,就是与整个江南武林为敌。”
谢无涯看着她,终于没再反对。
他转身走向院门,脚步坚定。
沈清鸢拿起琴,背在身后,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院口,阳光落在肩头。
沈清鸢忽然停下。
她回头看了眼石桌上的血书。
那封信还在原处,火漆印已经破裂,纸角微微卷起。
她没再去碰它。
她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不在纸上。
谢无涯在前方唤她:“走吗?”
她应了一声,抬步向前。
风从湖面吹来,拂过断裂的琴弦,发出一声极轻的颤音。
沈清鸢迈出院门,手指轻轻按在琴箱上。
她的指甲边缘有些发白,是昨夜耗力过度的痕迹。
但她走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