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琴声还在耳边回荡,最后一个音落下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裴珩回来了。
他站在院门口,身后跟着墨九。两人身上都带着湿气,像是在附近守了很久。裴珩的剑已经归鞘,但手一直没离开剑柄。他看着沈清鸢,目光扫过她面前的琴,又落在谢无涯身上。
谢无涯站在石台边,指尖轻轻碰了下墨玉箫,没有取出来。
谁都没有说话。
沈清鸢把琴收进匣中,动作很慢。她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走开。刚才那一曲《断肠》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裴珩往前走了两步,靴子踩在碎陶片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停在离石台三步远的地方,忽然抽出剑,剑尖朝下,猛地扎进自己左臂。
血立刻涌了出来,顺着剑身流到地上。
墨九脸色一变,上前半步,却被裴珩抬手拦住。
“我不是来争她的。”裴珩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
沈清鸢盯着那道伤口,手指微微发紧。她没去扶,也没出声。
谢无涯冷笑:“你母妃死了,你要报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裴珩抬头看他,“我母妃死前,有人见过谢家的人。”
谢无涯皱眉。
沈清鸢却已察觉不对。她重新打开琴匣,十指搭上琴弦,闭眼凝神。共鸣术悄然发动,琴音轻起,是一段极缓的《溯忆》调。
声波如丝线,缠绕在裴珩周围。
画面浮现。
昏暗的宫室里,一个穿素衣的女人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少年模样的裴珩跪在床前,握着她的手。窗外一道影子掠过,衣角翻起一瞬间,露出一道云纹镶边——那是谢家独有的标记。
门开了,云容端着一杯茶走进来,低声说:“这一杯,是谢家的意思。”
裴珩当时躲在屏风后,没看清那人脸,只记得那抹衣角。
琴音戛然而止。
沈清鸢睁眼,看向谢无涯:“你父亲……当年去过那里。”
谢无涯脸色变了。他猛地抓起脚边的酒坛,狠狠砸在地上。陶片四溅,酒液泼了一地。
“不可能!”他吼道,“我父亲从不去皇宫!他连城门都不出!”
“但他去了。”沈清鸢说,“或者,是他的人。”
谢无涯喘着气,盯着她,眼里有怒也有慌。他忽然笑了一声:“所以你现在信了?信谢家帮云容杀了他母亲?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也刚知道。”沈清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父亲有没有参与,我不知道。但有人想让我们相信他参与了。”
谢无涯不说话。
裴珩靠在石柱上,左手血还在流。他用右手撕下一块布条,自己包扎,动作很稳。
“云容利用了谢家的标志。”沈清鸢继续说,“她要让人以为谢家是同谋。可如果真是同谋,她何必遮掩?直接承认就是。她不需要嫁祸。”
谢无涯低头看着满地碎片,呼吸渐渐平复。
他想起什么:“虎符。”
沈清鸢点头:“对。如果谢家真叛了,云容早就用了虎符调兵。但她不敢。她在怕什么?怕真正的主人回来?”
谢无涯抬起头,眼神变了。
裴珩也停下包扎的动作。
三人同时想到一点——虎符的另一半,还在谢家老宅的地库里。而那个地库,只有谢家直系血脉才能进入。
谢无涯忽然觉得冷。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父亲当年真的参与弑君,绝不会留下这种漏洞。更不会让虎符残片流落外面。
除非……他父亲也是被陷害的。
“所以你们现在信了?”裴珩问,声音沙哑。
谢无涯没回答。他弯腰捡起一块碎陶,握在手里,指节发白。
沈清鸢走过去,从怀中取出半块虎符残片,放在石台上。铜色斑驳,边缘刻着细密符文。
“这是我从药庐密室找到的。”她说,“苏眠说,这东西见血才能显字。”
谢无涯盯着那块虎符,忽然伸手按了上去。一滴血从他指尖渗出,落在符文上。
字迹慢慢浮现:**“非谢氏主,触之即死”**。
他愣住。
裴珩也走过来,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她连你都防。”
谢无涯的手抖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云容不是在追杀他,是在逼他死。她要谢家彻底断后,再无人能开启地库。
而他这些年拼命查真相,其实一直在往她设的圈套里跳。
沈清鸢轻轻合上虎符匣:“你们两家的仇,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有人在背后推着你们打,打得越狠,她越安全。”
风从湖面吹来,卷起地上的碎叶。
三人站在原地,谁都没动。
敌意没有了,但信任也没来。
他们只是暂时停手,因为发现了更大的问题。
远处传来歌声。
几个孩子手拉着手,在湖边蹦跳着唱一首熟悉的曲子。
“恩怨如烟散,相逢即无双——”
是沈清鸢教他们的《无双》曲。
歌声清亮,穿透阴云,像一道光劈开沉雾。
谢无涯听着,忽然松开手,任那块碎陶掉在地上。
他把墨玉箫从腰后取下,轻轻放在石台上,转身走到湖边,背对着他们坐下。
裴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沈清鸢。
她正低头整理琴弦,手指很稳。
墨九站在裴珩身后,默默递上干净的布条。裴珩接过,继续包扎伤口,动作比刚才轻了许多。
没有人再说要带走谁,也没有人再提选择。
他们都知道,有些事必须一起做。
沈清鸢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压得很低,但风已经开始转南。
她走到谢无涯身边,蹲下身:“明天我要进地库。”
他没回头:“我知道。”
“你父亲如果清白,里面会有证据。”
“如果不清白呢?”
“那就毁掉它。”她说,“不让它再害人。”
谢无涯沉默很久,终于点头。
裴珩走过来,站在两人身后:“我带人守住外围。云容不会坐视不管。”
沈清鸢站起身,看着他们:“好。”
三人并肩站着,望着湖面。
孩子们还在唱歌,越唱越响。
沈清鸢的手指无意识抚过琴弦,发出一个短音。
裴珩的玄铁戒不再转动。
谢无涯闭上眼,肩膀第一次彻底放松。
墨九站在最后,悄悄将一枚断弦收回袖中。
湖风吹起衣角,拂过石台上的墨玉箫。
箫身轻轻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