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指尖微微发麻。虎符躺在桌面上,寒气比刚才弱了些,但靠近时仍能感到一股冷意顺着皮肤往上爬。
她没有立刻去碰它。
谢无涯靠在墙边,呼吸已经平稳,可眼神依旧沉着。他盯着那块青铜制的兵符,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又像是在等它开口说话。
“你准备怎么处理?”他问。
“先清掉上面的东西。”她说。
她重新坐正,十指轻落琴面,《净尘》曲的第一个音缓缓响起。声波贴着桌面扩散,落在虎符表面,像一层看不见的水纹轻轻刷过。霜色从边缘开始剥落,发出细微的响动,如同枯叶碎裂。
第七个音落下时,虎符龙眼处的小孔忽然闪了一下光。沈清鸢手指一顿,立刻改换指法,转为《心弦谱》中的秘传引音诀。琴声变得极细,几乎听不见,却直透神识。
她的意识被拉了进去。
画面出现:一间昏暗的宫殿,烛火摇曳。老皇帝躺在床榻上,手抖得厉害,怀里紧紧抱着一块完整的虎符。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脸上全是泪。她接过虎符,皇帝用尽最后力气说:“活下去……别动兵戈。”
女人点头,把虎符藏进怀里,转身跑出门外。身后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沈清鸢猛地睁眼,额角有汗滑下。她抬手擦去,呼吸略重。
“这不是叛臣遗物。”她说,“是前朝皇帝亲手交给云容母亲的信物。他让她活下来,不要开战。”
谢无涯冷笑一声:“所以呢?她后来杀了我全家,篡改族谱,掌控五世家,也是为了‘活下去’?”
“我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沈清鸢看着他,“但有一点不对——这虎符需要云家血脉才能启动。你不是云家人,她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你身边?”
谢无涯没说话。
他想起那束干花根部缠着的红绳,想起自己七岁那年手腕上的勒痕,想起母亲临死前半年突然离府三天,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发烧,云容亲自喂药,摸他额头的时候,眼里有过一瞬间的柔软。
那些记忆过去都被他压在心底,当作羞耻的痕迹。现在却被一句话翻了出来。
“你说这虎符认血脉?”他声音低了些。
“认。”沈清鸢点头,“而且必须是直系血亲。旁支或养子无法激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本就是她血脉相连的人。”
谢无涯猛地抬头,目光如刀。
沈清鸢没回避。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他自己想通。
房间里静了很久。
外面传来鸟叫,阳光照在窗棂上,影子移到了第三道木条。
谢无涯忽然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他的脚步有些虚,走到桌前时伸手抓起虎符。刚一触碰,寒气立刻顺着手臂窜上来,他眉头一皱,却没有松手。
“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让我背负谢家的罪名?为什么看着我斩断父亲的剑?”
“也许她不能说。”沈清鸢低声答,“也许说了,你就活不到今天。”
谢无涯的手紧了紧。
虎符上的铭文还在,那句“癸亥年,赐卿半符,生死同守”清晰可见。他出生那年,正是癸亥年。而母亲手腕上的勒痕,据说是被铁链磨出来的——可没人见过那条链子。
他放下虎符,声音哑了:“你觉得她留它是想让我继承什么?权力?还是复仇?”
“我不知道。”沈清鸢摇头,“但我能感觉到,这块虎符里藏着的情绪不是恨,也不是杀意。是一种……等待。好像她在等一个人回来。”
谢无涯嗤笑:“等我?她明明知道我在镜湖长大,每年寿辰都会送礼过来。要是真想认我,早就动手了。”
“但她没有。”沈清鸢看着他,“她只送东西,不露面。不解释,也不相认。就像怕惊动什么人。”
两人同时沉默。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波动。
不是风,也不是鸟飞过的声音。是一种沉闷的震动,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敲击,轻轻撞在人的胸口。
沈清鸢转头看向镜湖方向。
谢无涯也看了过去。
湖面平静,水面映着蓝天白云,看不出异样。可那种震动还在,一下一下,像是某种信号。
“你感觉到了吗?”她问。
“嗯。”他点头,“像是有人在下面敲门。”
“或者是在唤醒什么。”
他们都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是并排站在窗前,望着那片湖水。
阳光照进来,落在虎符上,龙形图腾的眼睛位置反射出一点光,一闪即逝。
沈清鸢的手慢慢移到琴弦上,没有弹奏,只是搭着。她能感知到周围的气息变化,也能察觉到谢无涯的情绪起伏。他的愤怒还在,但多了一丝迟疑。那种一直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仇恨,第一次出现了裂缝。
“你要查下去吗?”她问。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说,“我不可能假装没听过这些话。”
“那你打算怎么做?”
“先确认一件事。”他回头看向桌上的虎符,“我要试试它能不能认我。”
“现在?”
“现在。”
他伸出手,再次拿起虎符。这一次,他主动催动内力,让气息顺着掌心灌入兵符。刚开始毫无反应,寒气反而更重。但他没有停,继续输入真气。
三息之后,虎符背面的龙形图腾忽然颤了一下。
紧接着,那个小孔中透出一丝微弱的红光,像是一滴血要渗出来。
谢无涯瞳孔一缩。
沈清鸢立刻抬手拨弦,奏出一段短音。音波扫过虎符,压制住那股即将爆发的能量。红光闪了几下,慢慢退了回去。
“它有反应。”她说,“虽然没完全认主,但确实感应到了什么。”
谢无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虎符还在掌心,温度却不像之前那样刺骨。反倒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这件东西本就该属于他。
“你说她等的是我。”他声音很轻,“可我连她是不是我亲生母亲都不敢确定。”
“你可以去查。”沈清鸢说,“苏眠懂医理,能验血脉痕迹。只要你愿意。”
他没回答。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窗外的震动消失了,湖面恢复如常。只有阳光还在移动,照到了地板中央。
沈清鸢收手,琴弦归于平静。
她正要开口,谢无涯忽然抬起眼,看向她。
“如果真是这样,”他说,“如果她真的是我母亲,那我这些年做的事,算什么?”
沈清鸢看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知道她不会骗他。
所以他等。
她终于开口:“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因为你相信那是对的。现在你知道的信息不一样了,接下来怎么做,还是你自己选。”
谢无涯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目光沉了下来。
他把虎符放进怀里,转身走向门口。
“我去趟药庐。”他说,“见苏眠。”
沈清鸢没拦他。
她只是站起身,重新将古琴收好,放入琴囊。
“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