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铜铃的余音还在晃。
沈清鸢的手指压在第三弦上,没有松开。那根弦已经裂了太久,轻轻一碰就会发出细微的颤音,像随时要断。她闭了一下眼,识海里还残留着《察机》的回响,太阳穴胀得厉害,但她不能停。
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沙尘的味道。
她睁眼时,正看见一道黑影踏过门槛。那人披着西域式样的黑袍,面具覆面,手中托着青铜匣,一步步走进庭院。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
裴珩从廊下转了出来。
他没说话,只是站到沈清鸢身边,右手按在剑柄上。玄甲未卸,眉间有未散的戾气。他看了来人一眼,声音冷:“你不是传信的。”
魔音使停下脚步,站在三步之外。他抬手打开青铜匣,露出里面的诏书和一块玉令。玉令通体暗红,表面刻着古老符文,边缘有干涸的血迹。
“西域王令,与萧家结盟。”他开口,嗓音沙哑,“共取天机卷,平分江南。”
沈清鸢没动。
她的右手慢慢搭上琴弦,指尖轻拨,《听微》半音悄然响起。这声音几乎听不见,只有她自己知道它已渗入空气,顺着气息探向对方。
共鸣术启动。
她“听”到了。
血脉令里有种执念,沉得像埋了几十年的东西。而魔音使的情绪并不平静——表面强硬,内里却有压抑的不甘。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那块玉令在排斥他。这不是他该拿的东西。
朱砂痣贴着皮肤发烫。
她又拨了一音,改奏《溯情》低音部。这一次音波更深,直探心神。画面断续浮现:黄沙中的大殿,七盏灯围成环形,一个白发女子跪在地上,双手捧起那块玉令。
她说:“保我妹妹平安。”
是萧雪衣的姐姐。
原来萧家交出兵法残卷,不是为了权势,是为了换一个人活命。西域答应结盟,不是看中秘典,而是拿到了能控制前朝血脉的钥匙。
沈清鸢睁眼。
她明白了。这不是联盟,是交易。一个用亲人做筹码的局。
裴珩察觉她呼吸变了,立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压住了她指尖的轻颤。
“你在看什么?”他低声问。
她没回答,只用极轻的声音说:“他们不是联手,是被绑在一起。”
裴珩眼神一紧。他看向魔音使手中的玉令,声音沉下来:“你们拿一个女人当棋子,就敢说要夺天下?”
魔音使冷笑,青铜匣中的玉令突然泛出暗红光芒,他一字一顿道:“三皇子还不知道真相。萧家献的是残卷,但真正完整的兵法,藏在沈清鸢的琴里。只要毁了她,天机卷自然归一。”
沈清鸢指尖悬在弦上三寸,忽地一压,琴音如刀片般割破空气。
她终于起身,月白衣袖拂过琴案。左手抚过第三弦的裂痕,轻轻一按,弦未断,但震感传到了指尖。
“你带来的不是盟约。”她说,“是杀机。”
魔音使盯着她:“你也配谈杀机?你不过是个靠琴活着的女人,连剑都没碰过。”
“可我听过太多人心。”她抬头,目光平静,“你恨这个任务,恨你必须拿着不属于你的东西站在这里。你怕那块玉令反噬,也怕完不成使命会被处死。你不是使者,是人质。”
魔音使猛地抬头。
他的肩膀绷紧了,面具下的呼吸乱了一瞬。
沈清鸢没再说话。她只是重新坐回琴前,十指落弦,奏起《守心》。音波回旋,护住两人识海。她知道这种人不会轻易认输,但他刚才那一瞬的动摇,已经被她记下了。
裴珩站在她身侧,手始终没离开剑柄。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耳边说:“这局,我们共破。”
她没回应,但手指在弦上微微一顿。
他知道她在听。
魔音使后退一步,合上青铜匣。他不再掩饰语气里的杀意:“你们挡不住。萧家今日就会动手,谢无涯会被当成叛徒围杀。你们救不了任何人。”
沈清鸢拨弦,音未落。
她忽然问:“你知道那块玉令是谁做的吗?”
魔音使一顿。
“三百年前,前朝最后一位公主亲手封印血脉之力,将令分成两半。一半随她葬入皇陵,一半流落西域。你们现在拿的,是被人挖出来的赝品。”她看着他,“真正的令,认血不认人。你拿它走不出三步,就会被反噬致死。”
魔音使沉默。
但他没有放下玉令。
沈清鸢也不再劝。她只是将左手放在第三弦上,缓缓加力。弦开始发出细微的呻吟,像是承受到了极限。
裴珩察觉异样,低声问:“弦要断了?”
她点头:“快了。”
“还能用吗?”
“一次。”她说,“够了。”
魔音使冷笑一声,转身欲走。他走到门口时停下,背对着两人:“明日日出,铁骑入境。你们等着看江南如何沦陷。”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动檐铃。
沈清鸢的手指突然抬起,重重压下。
琴音炸响。
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一记短促的震荡音,直刺识海。魔音使脚步一滞,身体晃了一下。他猛地回头,面具下传出一声闷哼。
沈清鸢脸色白了一瞬,唇角渗出血丝。
但她笑了。
“你说你们无人可挡。”她擦掉血,声音平稳,“可你刚才,已经输了第一步。”
魔音使盯着她,许久才道:“你会为这一音付出代价。”
“我早就付过了。”她看着他,“从七岁那年听见第一声血音开始。”
裴珩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他不再看魔音使,只对沈清鸢说:“接下来怎么办?”
她望着门口的方向,手指轻轻搭在断裂边缘的弦上。
“等。”她说,“等萧雪衣收到消息,等谢无涯察觉异常,等云容发现她的计划漏了底。”
裴珩点头。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传来温度。
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听雨阁的守卫正在集结。烛火在风中摇晃,映出墙上的影子,像一支支拉满的弓。
沈清鸢低头看着琴弦。
第三弦的裂纹又深了一分,轻轻一碰就会断。但她知道,下一音必须更重。
她抬起手,指尖悬在弦上。
风停了。
铃不响了。
她的手指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