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起石阶上的碎叶,沈清鸢的脚步已踏上归途。
她没回主阁,径直转向山腰的竹林小筑。袖中那封北境密信已被内力烘干,纸面褶皱微卷,边缘还沾着泥渍。她在门外停下,听见绿鹦鹉在里头喊:“沈姐姐快跑。”
云铮跪坐在门前石板上,右手不停转动耳上的银环。他抬头看见她,立刻站起,声音压得很低:“苏眠不肯给药。我提了三条暗线、两处码头,他连门都没开。”
沈清鸢点头,没说话。
她走到石案前坐下,将七弦琴轻轻放上桌面。琴身未擦,还带着方才广场上的尘灰。她焚了一炉沉水香,指尖拨动第一根弦。
《探心》曲起音轻缓,如夜雨落檐。
音波散开时,她的感知顺着琴弦蔓延而出。苏眠背对着门,驼着背站在药柜前,手指紧握着一个青瓷瓶,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变了节奏,喉间的变声饰微微震动。
画面浮现。
火光冲天,屋梁倒塌。一群黑衣人闯入山谷,刀光闪过,老者倒地。一个小男孩躲在草堆里,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拖走。血迹从门槛下流淌进来,浸湿了他的鞋底。
沈清鸢的手指微顿。
她知道了。苏眠不是不愿救人,是怕再被牵进世家的争斗里。他曾救过的人,最后都成了别人手里的刀。他不想再当棋子。
琴音一转。
她将一段密文化作旋律,悄悄融入曲中。这段商道密函记录了沈家三条隐秘航线——一条走水路穿雾江,一条借漕帮运货掩行踪,另一条藏在贡茶箱底直通北境。这些线路从未对外公开,连裴珩也只是知道其一。
音律无声渗入。
苏眠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琴前的女子。他的手慢慢抬起来,一把扯下了喉间的变声饰。
清越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你拿整条商道换药?”
沈清鸢停了弦。
“不是换。”她说,“是托付。我知道你不信我们这些人,但我信你。”
空气静了一瞬。
苏眠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有苦,也有松动。他转身拉开最里侧的抽屉,取出一只玉瓶,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续脉散。三日内必须服下,迟了经脉就断了。”
沈清鸢起身取药,小心收入袖中。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瓷斗笠盏,轻轻放在石案上。
那是她平日喝茶用的杯子。
她转身走出小筑,脚步平稳。云铮跟上来,深深叩首一次,随即接过玉瓶,转身疾奔下山。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道,只留下踩断的枯枝还在微微晃动。
沈清鸢立于山道,风吹动她的裙角。
眉心朱砂痣忽然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轻轻响了一下。她没去碰它,也没停下脚步。
她记得这感觉。上次出现是在七岁那年,她触碰《心弦谱》的时候。
此刻,那热度持续着,隐隐指向袖中的玉瓶。
她刚走下三级台阶,身后传来开门声。
苏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只青瓷盏。绿鹦鹉飞到他肩上,不再喊“快跑”,而是低声重复:“她说她信我……她说她信我……”
沈清鸢没有回头。
她继续前行,穿过竹林,踏上通往听雨阁的长路。沿途弟子见她经过,纷纷让道行礼。她一一颔首,动作自然,却始终没开口。
回到主阁,她将玉瓶取出,放在案上。药色乳白,质地细腻,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金光。她伸手探温,瓶身微暖,像是刚炼好不久。
她正要封存,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女弟子匆匆进来,双手奉上一封新信:“阁主,北境急报,刚刚送到。”
沈清鸢接过信,拆开。
信纸很薄,字迹潦草,写着:“暗桩已醒,药效见效。但对方开始清查内部,需尽快安排撤离路线。”
她看完,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苗舔上纸角,迅速烧成灰烬。
她坐回椅中,闭目调息片刻,再睁眼时目光清明。她把玉瓶收进内袋,又取出十二律管检查了一遍,确认无损。
这时,朱砂痣又热了一下。
比刚才更清晰,像是一缕细流顺着眉心滑下,直抵心口。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麻。
这不是错觉。
她想起苏眠刚才的眼神。那个一辈子戴着面具的人,在听到“我信你”三个字后,终于肯摘下喉间的装置。
她也想起自己为何走上这条路。
母亲中毒那天,父亲还在谈生意。没人相信一个七岁孩子说的话。直到她弹出第一段能引人心跳紊乱的曲子,才有人正眼看她。
信任太难,但她必须试着给出去。
她站起身,走向密室。路上遇到两名守卫,她吩咐:“准备马车,我要去城西药铺一趟。”
守卫应声而去。
她没说明缘由,也不需要解释。如今她在听雨阁的地位,已无需事事报备。
马车备好时,天色渐暗。
她登上车,帘子落下。车轮滚动,碾过青石路面。街边灯火一盏盏亮起,映在车窗之上,忽明忽暗。
她靠在角落,手按在装药的袋子上。
突然,车外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重物落地。
车夫喝了一声“谁!”随即拔刀出鞘。
沈清鸢掀开车帘一角。
一个黑衣人倒在车前,背上插着一支短箭。他手里攥着一封信,指缝渗出血来。
车夫上前查看,翻过尸体,惊道:“是他!北境传信的老六!”
沈清鸢立即下车。
她蹲下身,从那人手中取过信。信封完好,盖着云家暗印。她打开一看,只有四个字:“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