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的手还举着那半块玉佩,风从湖面吹来,扬起他衣角。沈清鸢盯着那裂口,指尖一颤,琴弦发出一声轻响。
她没动,也没说话。
可眉心的朱砂痣突然灼热起来,像是有火在皮肤下烧。她知道这是共鸣术被触发的征兆——有人正在用极深的情绪波动影响这片土地。
云容就站在黄金枷锁之后。
那是一座由五根青铜柱围成的环形囚笼,每根柱子上都刻着一个姓氏:沈、裴、谢、云、萧。柱顶连着一条金色锁链,链身流动着暗红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此刻,五位老祖被铁链穿过肩胛,垂首悬于空中,呼吸微弱。
云容穿着暗红长裙,站在中央高台上。她抬起手,指尖划过左腕一道旧疤,轻轻笑了。
“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战场安静下来。前朝遗民停在远处,没人再向前一步。老者拄着铁木杖,目光落在枷锁上,嘴唇紧抿。
沈清鸢终于迈步。
她一步步走向黄金枷锁,琴横在臂弯里,脚步平稳。每走一步,眉心的热度就升高一分。她能感觉到里面藏着的东西——不是杀意,也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扭曲的执念,深得像井。
她站定在枷锁前三丈处。
手指搭上琴弦,轻拨一音。《静心》起调,音波无声扩散,探入枷锁内部。刹那间,五位老祖同时抖了一下,眼睑微微抽动。
共鸣术捕捉到了他们的记忆碎片。
画面一闪:许多年前,五个年轻人站在镜湖边喝酒。沈母披着浅色外衫,笑着把一块糖塞进云容嘴里;云容推她一下,两人笑作一团。那时她们还并肩而立,没有尊卑,也没有血债。
可下一瞬,画面变了。
云容跪在枯井底,浑身是泥,伸手向上抓。上面站着一群人,冷眼看着她。其中一人踢翻灯笼,火光落下,照出她脸上惊恐的表情。她张嘴喊,却发不出声音。
沈清鸢心头一震。
原来她不是天生狠毒,是被人一点点逼成这样的。
“你不必可怜我。”云容冷冷开口,“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那些踩过我的人,也尝尝坠落的滋味。”
她说完,双手猛然下压。
轰!
五根青铜柱同时亮起血光,锁链剧烈震动,五位老祖齐声闷哼,嘴角溢出血丝。一股反向音波冲出,直击沈清鸢胸口。
她后退半步,喉头一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琴弦崩断两根。
但她没停下,反而抬手重拨。
《心弦剑》第一式响起,音刃破空,斩向黄金枷锁正中。光弧划过,金属表面泛起涟漪,一道虚影浮现——年轻的沈母抱着婴儿,坐在灯下画画。纸上是个歪歪扭扭的小女孩笑脸,旁边写着“清鸢三岁”。
那是她幼年时画的第一张像。
云容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你怎么会……”
话未说完,裴珩突然出手。
他甩手掷出银鳞软甲上的玄铁扣,速度极快,直击云容右肩。那里有一道陈年旧伤,曾被谢家断剑刺穿。玄铁扣撞上伤口,血顿时喷了出来,溅在黄金枷锁上。
血珠滚落,在金属表面缓缓展开。
一幅小像浮现出来——正是沈清鸢三岁时画的那张笑脸,与幻象中的完全一致。
全场寂静。
云容低头看着自己滴落的血,手指微微发抖。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带着沙哑。
“原来……我一直守着的,是这个。”
她望着那幅小像,眼神第一次没了锋利,只剩下空荡。
沈清鸢抓住时机,十指疾拨。
琴音骤然拔高,不再是攻击,而是呼唤。她以自身血脉为引,将共鸣术推向极致。音波穿透枷锁,不伤其形,只叩其心。
五位老祖的眼皮开始剧烈跳动。
接着,一人睁开了眼。
是沈家老祖,他浑浊的目光缓缓转向沈清鸢,嘴唇颤抖。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裴家老祖睁开眼时,眼角流出血泪。谢家老祖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像是想说话。萧家那位最年长,白发散乱,可当他看清沈清鸢的脸,竟挣扎着抬起头。
五双眼睛,全部落在她身上。
沈清鸢继续弹琴,手指越来越快,琴音如雨点般落下。她的唇角渗出血,顺着下巴滴在琴身上,可她感觉不到痛。
她只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催她——再响一点,再近一点,让他们听见你。
终于,第一位老祖开口了。
声音嘶哑,却清晰。
“清鸢归来。”
第二位跟着喊出。
“清鸢归来!”
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
五道声音叠加,化作一声巨吼:
“清鸢归来!!!”
声浪撞上黄金枷锁,整座囚笼发出刺耳嗡鸣。顶部的锁链开始龟裂,第一道裂痕自中心蔓延而下,像蛛网般扩散。
云容踉跄后退,靠在石柱上喘息。她看着那道裂痕,又看看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忽然低笑出声。
“好啊……好啊……”她喃喃,“你们终于肯认她了,却不肯认我。”
沈清鸢停下琴。
她站在原地,胸口起伏,耳边还在回响那五声呐喊。她低头看向怀中古琴,三根弦已断,木质表面布满裂纹。可她没松手。
她抬头,望向云容。
“娘当年没能救你,是因为她也被困住了。”她说,“但现在,我不再躲了。”
云容没答话。
她只是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又低头看了看。然后她慢慢坐了下来,背靠着石柱,闭上了眼睛。
裴珩走了过来。
他站到沈清鸢身边,没看她,只盯着那裂开的枷锁。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投掷后的姿势,指尖沾着血。
“你还撑得住吗?”他问。
沈清鸢没回答。
她重新将手指放回琴弦上。虽然只剩五根弦,但她还能弹。
她轻拨一音,试探性地送入枷锁深处。
里面还有动静。
五位老祖虽然清醒,但铁链仍缠在身上,无法挣脱。枷锁虽裂,根基未毁。只要核心不破,它还能重新合拢。
她必须再试一次。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十指同时按下。
《心弦剑》第二式起音,比之前更急,更烈。琴音化刃,直刺枷锁底部的核心符文。那里刻着一个字——“囚”。
音刃撞上符文,发出金石交击之声。
符文开始闪烁,忽明忽暗。
突然,沈清鸢感到一阵剧烈头痛。共鸣术反馈回来的信息太过庞大,像是有无数声音同时在她脑子里叫喊。她咬住牙,不肯停下。
裴珩察觉不对,伸手扶住她肩膀。
“够了。”他说。
“不行。”她摇头,“还没破。”
她强行稳住心神,继续拨弦。
第三式接踵而至,音浪层层推进。终于,那枚“囚”字出现裂痕,光芒开始溃散。
枷锁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咔——
又一道裂痕贯穿底部,整座结构剧烈晃动。五位老祖身上的铁链松了一寸,他们同时抬头,眼中燃起希望。
沈清鸢的手指已经磨破,血染红了琴弦。
她喘着气,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可就在这时,云容睁开了眼。
她直视沈清鸢,嘴唇微动,说了一个字:
“等。”
沈清鸢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