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站在听雨阁的院中,阳光照在她手上那只机关鸟的尾部。她取下纸条,指尖触到一丝微黏的痕迹。纸面泛黄,字迹潦草,只有短短一行:“愿做你背后的剑。”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纸条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极细的小字,用沈家商路暗语写着“镜湖有解”。她的手指顿了一下。
这四个字她见过。三年前云铮送来一份兵力图,边角也写着同样的话。那时她以为是随手标记,如今再看,才知是有意留下。
她将纸条凑近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糖水调的墨。云铮的习惯。他总说普通墨汁容易被药水显影,用糖水写的东西,只有真正懂的人才能读出深意。
她转身往内院走,脚步不快,却一步未停。
沈母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她抬头看见女儿走来,眼神闪了闪。
沈清鸢把纸条递过去。沈母接过,指腹慢慢划过那行小字。她的动作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纸边一处暗色斑痕上。
“这糖渍……”她低声说,“是他娘留下的方子。”
沈清鸢看着她。
沈母的手微微发抖。“那个女人,原是沈家厨房里的丫头。会做一手好蜜饯,尤其擅长糖渍梅子。后来帮我们传过几次信,被云家发现了。”她声音低下去,“他们把她活埋在后山,就在梅树底下。”
风从檐角吹过,卷起一片叶子。
“云铮被扔进蛇窟那天,她偷偷塞给他一罐糖梅。那是她最后做的东西。”沈母抬眼,“他说过,只要还能吃到这个味道,就不是真的死了。”
沈清鸢低头看那纸条。边缘的糖渍已经干了,颜色发深,像一块陈年的疤。
她想起云铮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他站在雨里,左臂的胎记在湿透的衣袖下若隐若现。他没说什么,只把一个陶罐塞进她手里。罐底刻着地图,是他用命换来的兵法。
那时她以为他是来告别的。
现在她知道,他从来不是告别。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孩跌跌撞撞冲进来,膝盖蹭破了皮,脸上全是泪。
她扑到沈清鸢面前,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半张泛黄的纸页,边缘烧焦,但字迹尚存。
沈清鸢接过。纸上画的是水道图,标注着几处伏兵点。标题写着《云氏兵鉴·镜湖篇》。
这是失传的兵书残页。
她在页角看到一朵画得极细的花。并蒂莲。线条走向和她腰间律管上的图腾完全一致。
女孩喘着气说:“云大哥让我来找你。他说……兵不可断,路不可绝。”
“他在哪?”沈清鸢问。
“我不知道。他把我送出山的时候,只说了这句话。”女孩的眼泪掉在纸上,“他还给了我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糖人,形状歪歪扭扭,像是孩子捏的。
沈清鸢认得这个。血刀客的女儿小时候,父亲给过她同样的糖人。那时血刀客还活着,说过一句话:刀可以断,糖不能凉。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湖面。镜湖的方向。
云铮没有死。他也不是逃。他是把自己变成了另一样东西——不是盾,不是刃,是埋在地下的引线,等着某一刻被点燃。
她把两张残页并在一起。缺口正好能拼上。水道图连成完整的一幅,指向湖心深处的一处暗渠。
那里原本不该有通道。可图上标了三个字:旧皇陵。
她的手指按在那三个字上。朱砂痣突然跳了一下。
沈母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你爹当年查过这事。”她说,“他说镜湖底下,埋着前朝最后一支禁军。可没人信他。”
沈清鸢没回头。“现在有人信了。”
“你要去?”
“他已经把路铺好了。”
“可你不认识那地方的路。”
“但他认识。”她轻声说,“他从小在云家地牢长大,走过每一条暗道。他知道怎么进去,也知道怎么出来。”
她把纸条和残页收进袖中。动作很慢,像是在封存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无涯还在闭关室门口躺着。他还没醒。手还搭在墨玉箫上,指节发白。
她走过去,蹲下身,把一张纸片放进他手里。是那朵并蒂莲的一角。刚才从箫缝里掉出来的。
谢无涯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站起身,对守卫说:“准备船。去镜湖。”
“现在?”有人问。
“现在。”她说,“他等不了。”
一个医女跑来,说血刀客的女儿脚底磨破了,需要包扎。沈清鸢点头,让她带女孩去偏院。
她自己走向阁楼。琴还在蒲团上,弦断了三根。
她坐下来,没碰琴,只是把手放在琴面上。共鸣术自动运转,一丝情绪顺着指尖传来——不是杀意,不是恨,是一种沉静的等待,像夜里熄灭的灯,其实一直亮着。
她闭上眼。
耳边响起一段旋律。很轻,像是谁在远处吹口哨。是云铮常哼的调子。他每次吃糖梅的时候都会哼这一段。
她睁开眼,站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阳光很好。风吹动屋檐下的铜铃,响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云铮昏迷前喊的那一声“母亲”。
那声音和沈母年轻时的嗓音很像。
她转头看向母亲。沈母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那串佛珠。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说话。
沈清鸢走出门,迎面碰到送药的侍女。她接过药瓶,打开闻了闻。是安神汤,加了少量龙骨粉。
她把药放在桌上,对侍女说:“换成清水煮梨。”
侍女应声退下。
她重新走向院子,脚步比刚才稳了许多。
湖面映着天光,波纹一圈圈荡开。一艘小船已经停在岸边,船头挂着一盏未点的灯。
她踏上船板,回头看了眼听雨阁。
阁楼飞檐下,那只机关鸟静静立着,翅膀收拢,像一只真正的鸟。
她伸手摸了摸袖中的纸条。
愿做你背后的剑。
船夫问:“小姐,要启程了吗?”
她点头。
船夫撑篙,小船缓缓离岸。
水波推开,一道细长的痕迹留在湖面。
沈清鸢坐在船头,手放在膝上。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烫。
远处湖心,雾气开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