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听雨阁的回廊，吹动檐角铜铃。沈清鸢扶着墙站直身子，肩头的重量终于卸下——暗卫已将云铮抬走，送入密室深处。
她没歇息，手指直接滑进袖中短琴。指腹碰上弦面时微微一颤，昨夜连番奏琴带来的胀痛还未散去，指尖甚至有些发麻。但她不能停。
院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巨物砸地。紧接着，东侧围墙轰然塌陷，碎石飞溅。一道红影从烟尘中踏步而出，双刀拄地，脚步沉稳。
血刀客来了。
他站在断墙前，赤目盯着沈清鸢，声音沙哑：“交出《心弦谱》。”
沈清鸢没动，也没答话。她闭眼，十指轻压琴弦，共鸣术悄然运转。对方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愤怒、执拗，底下却藏着一丝颤抖，像极了濒死之人对生的挣扎。
她睁开眼，指尖拨动《杀伐引》第一音。
音波撞上血刀客胸口，他身体一震，双刀猛然抬起。刀槽开始渗出血丝，顺着纹路缓缓流动，刀身泛起暗红光泽。
他低吼一声，冲了过来。
刀风扫过地面，青砖裂开三道深痕。沈清鸢翻身后撤，短琴横挡，硬接一刀。冲击力让她后退五步，脚跟抵住廊柱才稳住身形。
第二刀紧随而至，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她双手抱琴上架，金属相撞发出刺耳声响，虎口崩裂，血顺着手腕流到琴身。
她不管伤，只盯着他的眼睛。共鸣术还在运行，能感觉到他内心那股躁动正在膨胀——不是单纯的杀意，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被唤醒了。
记忆碎片在她脑中闪现：一个山洞，火光微弱，小女孩坐在角落，眼睛蒙着布条。男人蹲在她面前，把一块糖塞进她手里，低声说：“爹明糖就回来。”
画面一闪而过。
沈清鸢立刻明白，这人要的不是秘籍，是执念。
她改换曲调，继续弹奏《杀伐引》，但节奏更急，音波频率不断刺激对方经脉。血刀客双目彻底变红，呼吸粗重，挥刀不再有章法，完全是本能驱使。
狂战状态已成。
他一刀劈向廊柱，整根木柱断裂，屋顶倾斜。又一刀横扫，花树拦腰折断。守卫冲上来，被他随手一甩，撞墙昏死。
沈清鸢知道不能再拖。若让他彻底失控，整个听雨阁都会毁在他手里。
就在她准备变调之时，屋脊上传来箫声。
墨玉箫音低回，不似往常那般冷厉，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牵引力。《招魂》曲响起，却不为召亡魂，而是唤回忆。
血刀客动作一顿。
箫声勾出另一段画面：小女孩摸索着走到门口，喊“爹爹”，没人回应。她等了一天一夜，糖在手里化成了泥。三天后，村人发现她倒在门口，双眼溃烂，再看不见光。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挥刀的手开始发抖。
沈清鸢立刻配合，转奏《安魂》。琴箫合鸣，音波交织成网，穿透杀意屏障，直抵他心底最深的悔恨。
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双刀落地，嗡鸣不止。
他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一口黑血。身体晃了晃，仍撑着没倒。
沈清鸢走近一步，没再弹琴，只是看着他。
血刀客左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掏出半块染血糖人。糖人表面干裂，沾着血迹和灰尘，显然待了很久。
他把糖人塞进她手里，嘴唇动了动，又是一口黑血涌出。
沈清鸢接过糖人，指尖触到异样——这糖太硬，不像普通饴糖。她用力一掰，糖人裂开，里面掉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残页。
残页上刻着几行小字：“破七情阵·逆位三转”，旁边绘有刀法图解，走势诡异，专攻阵眼死角。
她心头一跳。
这是血刀客留下的东西，不是偶然。他明知自己活不过今晚，所以把真正重要的东西藏了起来。
她抬头看他。
血刀客已经说不出话，眼神渐渐涣散。最后一瞬，他望着院外的方向，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什么。
然后，整个人向前倒去。
沈清鸢没去扶。她站着，手里攥着那片残页，耳边只剩风声。
谢无涯从屋脊跃下，落在她身旁。他收起墨玉箫，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低声问：“他女儿……你还记得吗？”
沈清鸢点头：“苏眠提过，那孩子的眼睛被人毒瞎。”
谢无涯沉默片刻，说：“云容当年下令挖出七个盲童的眼珠炼药，说是能增强毒功。其中一个，就是血刀客的女儿。”
沈清鸢手指收紧，残页边缘划破掌心。
原来如此。
二十年前败于九阙榜首，错过封赏大典，他以为是自己技不如人。可后来才知道，那天他本该参加比试，却被一封假信骗去救人——救的正是云容设局陷害的一队商旅。
他因救人迟到，失去资格。而就在那天夜里，他寄养在山中的女儿被人下了毒。
他一直以为是命运弄人。
直到临死前，才在琴音与箫声中看清真相——他错过的不是一场比试，是他女儿还能看见世界的最后一天。
沈清鸢低头看着手中的糖人，另一半还留在他怀里。她没去取，只是将残页贴在短琴内侧夹层，与先前所得的云家布防图并置。
两份情报放在一起，已有线索浮现。
谢无涯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她开口。
他停下，没回头。
她说：“你昨晚为什么会出现？”
他静了两息，才说：“我收到消息，说有人要对你动手。我不信别人会来，但我信他会来。”
说完，他跃上屋脊，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鸢独自站在庭院中央。血刀客的尸体还没收走，双刀仍在地上震动。守卫陆续醒来，有人想去扶她，被她抬手制止。
她走到廊下，靠着柱子坐下。左手撕下衣角，包扎虎口的伤口。右手拿起短琴，轻轻拨动一根弦。
音不成调。
她闭眼，靠在柱子上缓神。连续使用共鸣术让脑袋发沉，太阳穴一阵阵抽痛。但她不能睡。
还有事要做。
她想起灰烬中那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隐约有个字。当时来不及细看，现在更没法回去找。
只能先处理眼前的事。
她取出玉律管，将残页拓印下来，藏入最底层。正要收起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守卫的制式步伐。
轻轻而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停在了主院门外。
沈清鸢睁眼，手指滑向琴弦。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婢女探头进来，脸色发白：“小姐，前厅……有个人非要见您。”
“谁？”
“他说……他是药童，奉苏眠之命送来一味药。”
沈清鸢起身，握紧短琴：“让他进来。”
婢女点头出去，片刻后领进一人。少年穿着粗布衣，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只青瓷瓶。
她盯着那瓶子看了两眼，突然问：“苏眠最近戴的首饰，是什么颜色？”
少年顿了一下，说：“黑色。”
沈清鸢手指一紧。
苏眠的首饰是银色的。
她抬手，短琴横起。
少年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狠色，手中瓷瓶瞬间砸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