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转身回到琴案旁,在琴前坐下。
沈清鸢的手还按在琴弦上,指腹沾着一点血痕。她没擦,只是慢慢松开手指,任那抹红留在第三弦的缠丝上。
台下的宾客还在跪着,没人起身,也没人说话。风从檐下穿过,吹得她袖口微微晃动。她刚要抬手去解腰间律管,忽然听见身后有东西拖过地面的声音。
不是脚步。
是铁链。
她没有回头,右手已经搭上了琴身侧沿的暗扣。那里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弦,平时用来调音,现在能割喉。
铁链声停了。
空气里飘来一股甜腥味,像是腐烂的梅子泡在酒里。她闻到了,这味道在机关城崩塌那天出现过,萧雪衣最后一次放毒蜂时,就是这种气味。
她的背脊绷紧了。
下一瞬,双钩破风而至,直刺后心。
她旋身拨弦,高频音刃斩断钩链,整个人借力后跃。落地时脚跟一滑,踩到了自己方才咳出的血迹。她稳住身形,终于看清了来人。
萧雪衣站在三步之外,七窍都在渗血,脸色青紫,可眼神却亮得吓人。她双手空握,钩链虽断,但手腕一抖,残余的链头就甩出两道黑芒,钉入柱子,将她自己拉向前方。
沈清鸢十指压弦,准备再奏一记音杀。
可就在她指尖发力的瞬间,屋梁上方一道灰影掠下。
银针飞出,接连钉入萧雪衣肩井与环跳穴。她动作戛然而止,双膝一软,被硬生生钉在墙上。
苏眠落在她面前,药箱放在地上,喉饰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还活着,就不该动手。”
他没看沈清鸢,只盯着墙上的萧雪衣,又掏出一枚乌黑药丸,捏开她下巴塞进嘴里。
萧雪衣咬牙想吐,可药丸遇唾即化,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她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疯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她望着沈清鸢,嘴唇动了动。
“你……咳……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沈清鸢没答。她站在原地,手指仍贴在琴弦上,随时准备再起音波。
萧雪衣笑了,嘴角咧开,血顺着下巴滴到地上。
“因为你活得像个人。”她说,“而我……早就不是了。”
她喘了几口气,声音低了些。
“云容说我活不过今天。她说情蛊反噬时,我会亲手杀了你,然后死在你面前。她说这是我的命。”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苏眠。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苏眠冷声说:“让你清醒的东西。”
“哦。”她点点头,“那就好。”
她忽然用力一挣,肩上的针被肌肉夹断,半截留在皮肉里。她伸手摸向墙上插着的双钩残柄,一把抽出,反手高举。
沈清鸢立刻拨弦,一道低频音波撞向她手腕。可这一次,音刃只在她皮肤上划出一道浅痕,并未震落兵器。
萧雪衣的动作太决绝了。
她把双钩尖端对准自己的天灵盖,眼中竟露出一丝解脱。
“告诉沈姑娘……”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错了……”
话音落下,双钩猛然刺入。
血花溅开,洒在青石地面上,像打翻了一壶红漆。她的身体缓缓滑下,靠在墙边,双眼睁着,映着窗外斜照进来的一线阳光。
沈清鸢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她只是轻轻拨动琴弦,奏出半段《安魂》。音很短,不到十个节拍,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正好与墙边那具尸体倒地的声音重合。
她收手,转身看向苏眠。
“她体内的毒,能解吗?”
苏眠摇头:“晚了。蚀骨散毁了她的经脉,迷魂引乱了她的神志,断肠香锁住了她的命门。三种毒都埋了多年,早就长进骨头里。我给的药,只能让她最后说一句真话。”
沈清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颤,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刚才连续发动共鸣术,内力几乎耗尽。
她咳了一下,这次没有血。
但她知道,刚才那一击若不是苏眠及时出手,她未必能完全避开。
“这些毒……”她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眠弯腰捡起药箱,语气不变:“第一次见她,我就看出来了。云容不会让任何人真正掌控力量,她只会让人变成工具。萧雪衣拿到权位的那天,就是中毒的开始。”
他顿了顿,看了眼墙边的尸体。
“她以为自己赢了家族,其实从十五岁起,就已经输了。”
沈清鸢没再问。
她走到琴案前坐下,重新将手放回弦上。这一次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确认。
她闭眼,启动共鸣术,以极低频率的音波扫过萧雪衣的尸身。这不是探查情绪,而是检测残留毒素的波动轨迹。
片刻后,她睁开眼。
“毒源还没断。”她说,“她体内有三个节点仍在释放信号,像是某种联络机制。”
苏眠点头:“她在死前还能传讯,说明云容留了后手。这三个节点,可能连着别的棋子。”
沈清鸢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宾客已经开始陆续离开,广场上人影稀疏。云铮站在远处,正指挥侍卫清理现场。谢无涯靠在回廊柱边,闭目调息。裴珩不见了,但他的令牌还放在阁规石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萧雪衣的尸体。
“她临死前说‘我错了’,是真的悔了吗?”
苏眠背着药箱往门口走,脚步没停。
“一个人快死的时候,说的都是真话。至于是不是后悔……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说完就要出门。
沈清鸢忽然开口:“下次见面,是你来救我?”
苏眠脚步一顿。
他没回头,只抬起手,在喉间按了一下。声音从喉饰里传出,比之前更低。
“不。”他说,“下次见面,是你该替我还债的时候。”
门关上了。
沈清鸢独自站在偏殿里,手中琴未离身。她低头看着《心弦谱》残页,指尖轻轻抚过卷角处那一小块暗褐色的痕迹。
那是七岁那年,血渗进纸里的印记。
她把它翻过来,重新塞回琴底暗格。
然后她起身,走向门外。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停下,看着那个转角。
来的人穿着灰袍,手里捧着一个木盘,上面盖着白布。是负责收殓遗体的杂役。
她没动,等那人走近。
杂役低头行礼,正要绕过去,她忽然开口。
“把她发间的银针都拔了吧。”她说,“还有那些用战死者睫毛做的扇子,烧掉。”
杂役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片刻后,她转身返回琴室,坐回案前。
手指再次搭上琴弦。
这一次,她没有弹任何曲子。只是轻轻一拨,弦震了一下,发出短促的嗡鸣。
窗外,夕阳彻底沉了下去。
最后一缕光落在她的左手腕上,照出一道细长的旧疤。
那是十三岁那年,在青州城外,马匪的刀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