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在旗杆上,半截残旗垂落,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沈清鸢站在原地,袖中药瓶尚存一丝凉意,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触感。她刚走出医帐,脚步未停,却见一人从侧方疾步而来。
云铮提着玄铁重剑,铁链拖地,发出沉闷声响。他走到旗杆前,忽然转身,剑锋一转,狠狠插入旗杆底座。石板裂开一道缝,剑身没入过半,震得周围尘土微扬。
旗帜应声断裂,另一半飘然落地。
“从今日起,我云铮与云家恩断义绝。”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抬手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刺青——十二律管纹样,线条古朴,正是沈家嫡系才有的信印。他直视沈清鸢,目光没有闪躲。
“沈清鸢,我助你反攻。”
谢无涯一步上前,墨玉箫已抵住云铮咽喉。箫尖微压,逼出一道浅痕。
“就凭你一句话?”他声音冷,“你杀过养母,效忠过云容,如今又来投诚?谁能保证你不是奉命演戏?”
云铮没动,也没抬手去挡。他只是看着沈清鸢,像是等着她开口。
沈清鸢没立刻回应。她十指搭上琴弦,轻轻一拨。音波极轻,几乎不可闻,却是共鸣术悄然发动。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已落在云铮身上。
“你说你要反攻。”她语气平静,“拿什么?”
云铮伸手解开外袍,从内袋取出一只旧糖罐。罐身斑驳,表面凝着干涸的糖渍,像是经年未洗。他拔掉塞子,手腕一倾,一张薄绢从中滑出,落在掌心。
他将绢纸展开。
上面绘着云家全境布防图,笔迹细密,标注清晰。七十二处暗桩、三条粮道、机关城耳门位置,一一标明。还有几处以红点圈出,写着“伏兵”“毒井”“火药库”。
谢无涯眼神一紧,箫尖又压深一分。
“这图哪来的?”
“我三年前开始记。”云铮声音低,“每到一处据点,我就画一笔。每一次任务,我都留一份记录。这糖罐,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她死前说,甜的东西能让人记住回家的路。”
他说完,将糖罐轻轻放在地上,推向前方。
沈清鸢走近,蹲下身,指尖触到糖罐边缘。琴弦微颤,音波渗入绢纸。刹那间,她感知到纸上每一笔背后的情绪——愤怒,是对云容操控的恨;挣扎,是每一次执行命令时的内心撕扯;而那一丝温柔,则来自某个雨夜,她坐在廊下教他抚琴,说:“音由心生,心正则音不偏。”
她收回手,站起身。
“图是真的。”她说,“他没有说谎。”
谢无涯仍没收回墨玉箫,但指尖松了一分。他盯着云铮,声音冷:“你为何现在才反?早不动手,晚不揭旗,偏偏选在这时候?”
云铮低头,看了眼插在地上的剑。
“因为我终于明白,我效忠的从来不是云家。”他抬头,“而是那个让我重新学会弹琴的人。她没把我当工具,也没问我值不值得。她只问,我想不想改。”
沈清鸢没说话。她弯腰拾起糖罐,将绢纸卷好放回。罐口重新塞紧,收入袖中。
谢无涯终于收箫,退后一步。
“我不会信你。”他说,“但我会盯着你。若你有一日背叛她,我不需要琴音指引,也会亲手杀了你。”
云铮点头。
“我若变心,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会把剑插进喉咙。”
他说完,单膝跪地,不是叩首,而是以拳击胸,行的是军中誓礼。
“属下愿为阁主前驱,赴汤蹈火。”
沈清鸢看着他,片刻后伸手,将他扶起。
“起来吧。”
她转身望向远处。湖面雾气渐散,残破的蜂尸浮在水面,随波轻荡。岸边已有暗卫悄然集结,目光频频扫过那面断旗。
她知道,这一幕会被传出去。断旗、倒戈、布防图现世——云家军心,必将动摇。
“下一步。”谢无涯低声问,“怎么走?”
“先清内患。”她说,“七十二处暗桩,不能留。”
“你打算逐个拔除?”
“不。”她摇头,“我要他们自己跳出来。”
云铮抬头:“我可以传讯,让他们以为我要接应新主。设局引蛇出洞。”
谢无涯冷笑:“你确定他们还会信你?”
“有些人会。”云铮说,“尤其是那些和我一样,被扔进蛇窟、被灌毒药、被当作死士用过就丢的人。他们等这一天,比我还久。”
沈清鸢看着他,忽然问:“你左臂的胎记,是不是火烧的?”
云铮一顿,随即点头。
“五岁那年,云容说我命格克主,要烧死我。我挣扎时打翻火盆,烧了半边身子。活下来后,她觉得我命硬,反倒留用了。”
沈清鸢眼神微动。她想起密阁残卷里的一句批注:“火胎者,逆命之相。”
但她没说出口。
“你愿意做饵?”她问。
“我本就是死人。”云铮笑了下,“多死一次,也不怕。”
谢无涯皱眉:“太险。若他们识破,你会立刻被围杀。”
“那就快。”沈清鸢说,“今晚动手。放出风声,就说云铮携图投奔听雨阁,半路遇袭,重伤逃至北谷。我在那里设伏。”
“你亲自去?”
“我去。”她点头,“他们若想杀云铮,必带主力。我以琴音扰阵,你从侧翼切入,断其后路。”
谢无涯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好。”
云铮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他弯腰拔出玄铁重剑,铁链哗啦作响。剑身沾了土,他用手抹了下,露出寒光。
“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要走,沈清鸢叫住他。
“等等。”
她从袖中取出药瓶,递过去。
“苏眠给的。第一味药,每天清晨服一次,连服七天。期间不能动用内力,也不能碰毒器。若违,蛊发爆体。”
云铮接过,低头看着瓶子。
“这是……给萧雪衣的?”
“是。”她点头,“她选择了自救。你也一样。别让我看错第二次。”
云铮握紧药瓶,指节泛白。
“我不会。”
他收起瓶子,背剑转身,大步离去。
谢无涯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他若骗你,我们都会死。”
“我知道。”沈清鸢说,“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先迈出一步。”
“万一他心未改?”
“那琴音不会骗我。”她十指轻抚琴弦,“他说的每一句话,流的每一滴血,写的每一笔图,都在音里。我听得清楚。”
谢无涯不再说话。他看向那面断旗,忽然道:“云家旗倒,未必是坏事。”
“不是未必。”她纠正,“是必然。”
她抱紧琴,望向北谷方向。
风起了,吹动她的衣角。远处传来一声鸦鸣,短促而冷。
她没回头,只低声说:“准备行动。”
谢无涯抬手按住腰后墨玉箫,指尖在箫孔上划过。
“我随时可以。”
沈清鸢点头,迈步前行。
她的脚步很稳,琴弦随步伐轻颤。袖中的糖罐贴着肌肤,带着一点温热。
她知道,今晚之后,有些人会死,有些人会醒,有些人会彻底改变立场。
而她,必须走在最前面。
前方山路拐角处,一名暗卫匆匆跑来,脸色发紧。
“阁主!”
他停下,喘了口气。
“北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