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靠在门框边,呼吸变得沉重。沈清鸢刚踏进听雨阁正门,就察觉他不对劲。他的脸色发青,额头渗出冷汗,右手紧紧攥着那枚龙纹玉佩,指节泛白。
她立刻扶住他肩膀,低声问:“怎么了?”
裴珩没回答,身体一歪,单膝跪地。玉佩突然震动,表面浮起一层黑气,顺着他的手腕往手臂蔓延。他喉咙里发出闷哼,一口黑血吐在地上,溅到门槛前的石砖上。
沈清鸢心头一紧。这不是中毒,也不是内伤。她迅速横琴于膝前,十指轻拨《静心引》。音波渗入裴珩体内,共鸣术启动,她感知到两种波动——一种来自玉佩,另一种像是被封住的记忆,在剧烈挣扎。
她正要再探,眼角余光扫过厅堂深处。一道暗红裙角从屏风后掠出,极快,却未逃过她的耳力。
“云容。”她抬声,“你来了,何必躲。”
话音落下,脚步声停住。片刻后,云容从阴影中走出。她站在月光与烛火交界处,手中握着一幅卷轴,指尖轻轻摩挲边缘。脸上没有惯常的冷笑,眼神空茫,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沈清鸢盯着她,手指仍搭在琴弦上。她记得这女人每次出手前都会流露一丝异样,仿佛杀戮是种解脱。今晚她不同,不急不躁,甚至有种近乎平静的疯狂。
“你动了药典?”沈清鸢问。
云容没答,只是将卷轴缓缓展开。露出一张女子画像——面容温婉,眉心一点花钿,怀抱婴孩坐在窗前。正是裴珩母妃的容貌。
画像背面有字,用血写成,笔迹干枯扭曲:“沈家国师,毒我者,云氏女。”
沈清鸢呼吸一滞。她看向裴珩,他仍跪在地上,意识模糊,嘴里喃喃两个字:“母妃……”
她忽然明白。这幅画不是证据,是钥匙。云容用它激活了什么。
她改奏《流水》调,音波悄然扩散,共鸣术探向云容情绪。她感受到的不是恨,而是一种深埋的痛,像被人从高处推下时那一瞬的失重。
琴音流转间,她突然转调,弹出《慈母吟》的前几句。
那是她早年破云家军阵时所用之曲,专为扰乱心神。音波入耳,云容瞳孔骤缩,手腕猛地一抖,画卷脱手坠落。
画轴滚开,血书完全暴露在烛光下。
沈清鸢起身欲取,一股气劲迎面撞来,将她逼退三步。琴音被震断,屋内烛火齐齐晃动。她低头看去,地面多了一圈细密符文,围绕画卷旋转,散发微弱红光。
这是真气封画,触之即爆。
她不能再靠近。
裴珩又咳出一口黑血,玉佩腾空而起,悬浮半空,黑气缠绕如蛇。与此同时,云容腕间一枚旧银镯也微微发烫,与玉佩产生共振。
子母蛊。
沈清鸢终于确认。裴珩体内的蛊虫,母体就在云容身上。当年她种下此蛊,不只是杀人,更是掌控。
“你为了控制他?”她问。
云容冷笑一声:“我不需要控制谁。我只是让该死的人,死得慢一点。”
“你亲手下的蛊?”
“对。”云容抬头,目光直视她,“我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睁着眼,只喊了一个名字——‘珩儿’。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只会抓她的衣角。”
沈清鸢手指收紧。她不再犹豫,琴弦疾射,化作一线银光,缠住云容手腕,将她拽向柱旁。另一只手压弦,奏出尖锐《破妄》短调。
音波如针,刺入云容眉心。
共鸣术全力催动,强行切入对方记忆。
画面浮现——二十年前宫室,夜深。年轻女子躺在床上,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云容跪在床前,声音发抖:“求你,让我见皇子一面……我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床上女子摇头:“你已入云家,不该再来。册封已定,我为正妃,你为侧室,这是规矩。”
“规矩?”云容声音陡然变冷,“我五岁被扔进井里,爬出来时指甲都烂了。你说我守规矩?”
她站起身,袖中滑出一根细线状物,血红,会动。她俯身,将那东西按进女子心口。
女子猛然睁眼,胸口剧痛,伸手想护孩子,却无力垂下。最后的目光落在婴儿脸上,嘴唇微动,唤了一声“珩儿”。
画面戛然而止。
沈清鸢收回琴音,呼吸急促。她用了太多心神,鼻腔又有温热流下,但她没去擦。
“所以你就杀了她。”她说,“因为你没能当上皇子妃。”
云容浑身颤抖,护甲开始龟裂,发出细微碎响。她嘶声道:“她凭什么?她生来就是嫡女,什么都不用争!我拼死爬上高位,却被一句‘规矩’打回原形!她抢了我的一切,还装慈悲!”
“那你和当初把你推下井的人,有什么不同?”沈清鸢盯着她,“你也用孩子的命去报复另一个女人的命运。你也成了那个施暴的人。”
云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她张嘴想反驳,却喷出一口鲜血,染红胸前云纹。她踉跄后退,背抵柱子,护甲大片脱落,露出苍白皮肤。
“不一样……”她喘息着,“我赢了。我杀了她,我活着,我还站在这里……我没有被打倒……”
她笑声低哑,在空荡厅堂回荡。
沈清鸢不再看她。她转身扶起裴珩,发现他玉佩已嵌入手心,黑气未散,但蛊虫暂时安静。她轻轻合上他手掌,将人靠墙安置。
这时,她注意到云容脚边掉落一物——是那幅画的残片。画中母妃的脸被撕去一半,剩下那只手,仍紧紧抱着婴儿。
她蹲下捡起,指尖抚过画纸边缘。那里有一道折痕,极细,若不仔细摸不出来。她展开,发现背面还有字,极小,刻在血书下方:
“真相不止于此。谢家藏谱,墨箫非真。”
她心头一震。
谢无涯的墨玉箫……
墨九留下的纸条说“别信箫”,现在云容又留下这条线索。难道连谢无涯也被误导了?
她收起残片,放入袖中。
云容还在笑,声音越来越弱。她跪坐在地,双手撑地,护甲碎裂殆尽,像褪去一层壳。她望着自己沾血的手,忽然低语:“我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如果当初有人拉我一把……”
沈清鸢站起身,琴横臂前。她不想听更多。有些罪,不能因苦难被洗清。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裴珩靠墙昏迷,玉佩嵌在掌心,黑气仍在游走。云容跪在地上,头低垂,红裙铺开,像一滩未干的血。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
她抬起手,抹去脸上的血痕。指尖沾湿,她没看,直接甩在门槛外的石阶上。
听雨阁外,一只机关鸟从屋檐滑落,翅膀卡在瓦缝间,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