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指尖还沾着糖罐口的蜡屑,烛光把她的影子压在墙上。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几颗干枯的梅子,果皮皱缩,颜色发暗,像被火烤过。
她没急着说话,只是把铜灯往身前挪了半寸,让光落在其中一颗果核上。细看之下,上面刻着极小的字,歪斜却清晰——“北哨三更换岗”。
云铮坐在草席另一头,手指又转起了耳上的银环。他低着头,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沈母靠在墙边,呼吸轻缓。她看着女儿手中的果核,又看向云铮,眼神里有些东西一闪而过。
沈清鸢拿起第二颗果核。
“东门铁链夜松半寸。”
第三颗。
“粮仓地下有密道入口。”
她一粒粒念下去,声音很轻,但每一句都像钉子敲进地底。这些不是随口记下的琐事,是完整的布防图,连换岗间隙、机关弱点都列得清楚。
她抬眼看向云铮:“你画了三天?”
云铮喉咙动了一下,点头。
“偷的是云容的舆图?”
他又点头,手里的银环转得更快。
沈清鸢没再问。她把果核放回膝盖上,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琴弦从袖中滑出,缠住他脉门,冰凉的一圈。
云铮身体一僵,却没有挣开。
她闭上眼,共鸣术缓缓运转。识海还有些震荡,刚才弹《清心》曲耗得太狠,但现在顾不上了。她顺着音波探入对方气血流动,感知心跳节奏、血流速度、情绪起伏。
一开始很平稳。紧张,但没有欺骗。
可当她将琴音沉得更深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左臂胎记的位置,血流异常缓慢,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更奇怪的是,那里的情绪波动不来自表层意识,而是从深处渗出来的一种归属感,像根扎进土里的老树。
她集中精神,让琴音顺着血脉游走,一点点逼近那处印记。
突然,她“看”到了。
不是画面,是感觉。九瓣莲花的形状,中间盘着龙首纹路。那种纹章不属于现在任何一个家族,只在前朝典籍里提过一次——天胤纹,皇室直系血脉独有的标记。
她猛地睁开眼。
云铮额头已渗出汗,脸色发白,但他仍坐着没动。
沈清鸢松开琴弦,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云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我知道我不是云家人。”
“我五岁那年,被扔进蛇窟。三年后爬出来,云容说我命不该绝,就让我活着。但她从不叫我名字,只叫‘刀’。”他顿了顿,“后来我发现,我的血能解某些毒,而那些毒……只有前朝皇族才需要防。”
沈母忽然轻声说:“你母亲死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玉牌。”
云铮猛地抬头。
“我没见过那块玉,但听人说过,上面刻的就是天胤纹。”沈母看着他,“你身上这胎记,形状和位置,跟画像里的皇子一模一样。”
屋里静了下来。
铜灯闪了一下,油快烧尽了。
沈清鸢盯着云铮的左臂,脑子里转得飞快。如果他是前朝遗脉,那云容为何留他性命?还亲自训练成杀人工具?她要的不只是复仇,她在等一个人回来,一个能替她完成某种仪式的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
“你说你偷了舆图?”
云铮点头:“就在她练功那天夜里,我在她书房拓下来的。原图藏在床板夹层,我只来得及抄一部分。”
“那你为什么把它藏在糖罐里?为什么不直接送来?”
“送不出来。”他说,“每次我带东西出去,都会被搜身。只有糖渍梅子,她们不查。因为我爱吃这个,从小到大都这样。”
沈清鸢明白了。这是唯一不会被怀疑的东西。他把情报刻在果核上,再封进蜡罐,借着日常习惯掩人耳目。
她重新捡起一枚果核,对着灯火细看。这些字太小,必须一颗颗辨认。她开始按方位整理顺序:北线三处暗哨轮值时间不同,东门机关每夜松动半刻,西墙根有排水暗渠可通内院……
“这里。”她指着其中一颗,“‘粮仓底密道通地牢第三层’。”
沈母忽然开口:“那是关押药人的地方。”
“药人?”
“被种了蛊的活体试药者。”沈母声音很稳,“云容这些年一直在找能承受‘逆魂散’的人。那种药能让死人睁眼,也能让活人忘记自己是谁。”
沈清鸢心头一紧。
“你是说……她想让人失忆?”
“不止。”沈母看着她,“她想让某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比如,把你变成她当年没能救下的那个孩子。”
屋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瓦片被风吹动。
三人同时停住呼吸。
云铮立刻站起身,手按在重剑柄上。他走到门边,贴着墙听了片刻,摇头:“没人。”
沈清鸢没放松。她把果核收进袖袋,琴弦绕回腕间。她看向云铮:“你还知道什么?比如果核之外,有没有遗漏的内容?”
云铮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纸角已经磨毛,显然藏了很久。
“这是我默写的另一部分。”他说,“关于谢家那边的兵力调动。云容最近派了两队人去围剿谢无涯残部,说是清理叛徒,其实是为了逼你现身。”
沈清鸢接过纸,快速扫过内容。上面写着谢家西南山口的伏兵数量、补给路线、甚至提到一名内应代号“箫”。
她心里一沉。谢无涯刚恢复清醒,若不知情贸然行动,必入死局。
她抬头问:“这份情报,你打算交给谁?”
云铮看着她,眼神变了。不再是下属看主子的样子,而是带着某种确认。
“我一直只想交给你。”他说,“从第一次听你弹琴开始。那时候你在阁楼奏《流水》,我站在檐下,忽然觉得……那声音像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摇篮曲。”
沈母轻轻闭上眼。
沈清鸢没说话。她把纸折好放进怀中,靠近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有半页染血的《心弦谱》,隔着衣料传来一点温热。
她忽然想起母亲刚才的话。
“你说云容曾抱着一个女婴来找你?”
沈母点头:“眉心有痣,和你一样。”
“然后呢?”
“我没答应收养。她说了一句狠话,转身就走了。十年后,她成了云家主母。”
沈清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裂痕,指腹有琴弦勒出的红印。她不是没想过自己身世有问题,但从未往这方面想。
如果那个女婴真是她……
那沈母当年为何不说?
又为何让她学琴、习武、藏锋?
她正要再问,门外又是一声响。
这次不是风。
是金属刮过石砖的声音,很轻,但持续不断。
云铮立刻挡在门前,手握剑柄。沈清鸢示意他别动,自己慢慢起身,琴弦滑入手心。
她走到门缝边,往外看了一眼。
走廊空荡,灯影晃动。
但地上有一道新鲜划痕,从对面墙根延伸过来,直指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