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群如黑云般扑来,沈清鸢十指压弦,琴音渐渐织成一线屏障。风里带着毒蜂振翅的闷响,她发丝被气流掀动,贴在颈侧。
就在此时,一道血光从裴珩怀中冲出。
那光芒刺目,震得湖面水花四溅。蜂群像是撞上无形高墙,齐齐后退三尺,连盘旋的节奏都乱了。云容唇边的骨哨发出一声短促哀鸣,音律断裂,蜂子们失去指引,纷纷坠入湖中。
沈清鸢指尖一颤,琴音未断,却已改了方向。她目光落在裴珩胸口——他衣襟微敞,半块玉佩悬于内侧,此刻正泛着红光,像有血在内部流动。
她立刻闭眼,共鸣术随心而动,琴弦轻震,音波探向玉佩。片刻后,她睁眼,声音压得很低:“它要血。”
谢无涯靠在柳树边,左手还按着昨夜残留的伤处。他听见这句话,忽然笑了下,没说话,抬手抽出腰后墨玉箫,用锋口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涌出来,顺着指缝滴落。
他一步上前,将手掌覆在玉佩之上。
鲜血触玉的瞬间,玉面金光暴涨。原本暗沉的纹路开始游走,像活物苏醒,一条古朴龙纹缓缓浮现,蜿蜒盘绕,最终定格。
龙首朝东。
指向边关花海的方向。
三人同时怔住。
眼前景象骤变——黄沙漫天,旌旗残破,十万将士披甲跪地,铠甲染尘,头盔下是疲惫却坚定的脸。他们齐声高呼,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听雨阁主!”
那一声“阁主”如雷贯耳,沈清鸢呼吸一滞。她看见那些人不是冲某位皇子或少主叩拜,而是抬头望向一个身影——那人站在高台之上,素衣如雪,手中无剑,只有一把琴。
正是她自己。
幻象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眨眼,湖面恢复平静,晨光洒在湿泥上,蜂尸浮在水面,风里只剩血腥味。
裴珩猛地伸手,一把抓住玉佩。
他指节收紧,声音低哑:“这是我母妃留下的东西,也是我背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你说它要血祭,可它认的是皇族血脉。这是我的使命。”
谢无涯没动,但眼神变了。他盯着玉佩上的龙纹,声音冷了下来:“你母妃是前朝遗脉,这玉本就是前朝信物。若论血脉正统,你算什么皇子?你不过是个藏在宫外的弃子。”
裴珩转头看他,目光锐利:“那你又是什么?一个靠杀戮维持地位的少主?你也想拿它称帝?”
谢无涯冷笑:“我从未想过称帝。但若这玉能启天机卷,那就该由真正的继承人执掌。而不是交给一个只想夺回皇位的人。”
两人对视,空气紧绷。
沈清鸢十指一动,琴弦倏然而出,银丝般缠上两人的手腕。她没有用力,只是让弦贴着皮肤,微微发烫。
她闭眼,再次奏出那段幻想中的声音——十万将士跪地,齐呼“听雨阁主”。
这一次,音波不向外散,而是直入二人识海。
裴珩身体一僵。他看见自己站在金殿之上,身披龙袍,可底下百官低头,无人欢呼。远处战火未熄,百姓流离。他回头,沈清鸢站在宫门外,转身离去。
谢无涯呼吸一顿。他看见自己手持玉玺,登临大殿,身后是谢家列祖牌位。可当他坐下时,发现龙椅冰冷,耳边再没有熟悉的琴声。他低头,手中墨玉箫裂开一道缝。
沈清鸢睁开眼,声音很轻:“你们看见了吗?他们喊的是‘听雨阁主’,不是你,也不是你。”
她看着裴珩:“如果你拿了它,只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那天下不会变好。”
她又看向谢无涯:“如果你拿了它,只是为了完成复仇,那你也只会成为下一个云容。”
两人沉默。
她松开琴弦,后退半步:“这玉选的不是血脉,是人心。它要的不是复辟,是止戈。”
裴珩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指腹摩挲过龙纹。那纹路还在微微发烫,像有生命。
他忽然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清鸢没答。她只是抬起手,指尖抚过琴弦。刚才那一段音,耗了些心神,耳角又渗出血丝,她抬袖擦掉。
谢无涯看着她,忽然开口:“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从墨九的锦盒开始,你就知道这玉和你有关。”
沈清鸢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只是说:“我知道它不能落在一个人手里。”
裴珩抬头,目光复杂:“所以你要拿走它?”
“我不拿。”她说,“但它也不能被带走。”
她将琴横在膝上,十指搭弦,音未起,势已成。她不是在威胁,而是在表明立场——谁想强行带走玉佩,就得先过她这一关。
湖面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打更声,五更将尽,天边泛白。
云容站在湖岸,脚边青铜匣打开,黑骨哨仍在手中。她没再吹,只是静静看着这边。
她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偶然。
玉佩觉醒,是因为血,更是因为三人同时在场。
她缓缓合上匣子,身影一动,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沈清鸢忽然抬头。
她没看云容,而是看向裴珩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小囊,平日不起眼,此刻却隐隐透出一点光。
她记得那是什么。
那是母亲给她的香囊,三年前失踪,如今竟在裴珩身上。
她没动声色,手指却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音波极细,如针入水,无声扫过裴珩身侧。
囊口微动,一道微弱的光闪了一下。
是瓷片。
和墨九锦盒里那块一样的前朝瓷片。
沈清鸢心头一沉。
原来他一直藏着另一块。
她没揭穿,只是将琴收拢,抱在怀里。风吹过湖面,带起一丝凉意。
谢无涯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忽然笑了声:“你说它要止戈,可我们三个,哪个手上没沾过血?”
沈清鸢看着他:“可你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是为了什么吗?”
谢无涯一顿。
他记得。那是为了护她。十二岁那年,有人想烧听雨阁,他杀了第一个闯入者,手抖得握不住箫。
沈清鸢说:“只要还记得为什么出发,就不算走错。”
裴珩忽然开口:“边关花海……那里有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但既然它指向那里,我们就得去。”
“我们?”裴珩看着她。
“你、我、他。”她一一指过,“缺一个都不行。”
谢无涯抬头看她,眼里有疑,有痛,也有一点微弱的光。
裴珩沉默许久,终于松开手,将玉佩放在地上。
“好。”他说,“一起去。”
沈清鸢点头,弯腰去拿玉佩。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玉的瞬间,裴珩忽然出手,一把扣住她手腕。
力道不大,但足够让她停下。
他看着她,声音很低:“如果到了那边,你必须选一个人留下,你会选谁?”
沈清鸢没抽手,也没答。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
谢无涯站在一旁,左手还按着伤口,没说话。
湖风掠过,吹起三人衣角。
玉佩静静躺在泥地上,龙纹朝东,金光未散。
沈清鸢终于开口:“现在不说这个。”
她抽回手,拾起玉佩,放入袖中。
裴珩站着没动。
谢无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血,慢慢握紧了拳。
云容站在远处,转身离去,脚步无声。
湖面浮尸渐沉,水波一圈圈荡开。
沈清鸢将琴背好,抬头看天。
天快亮了。
她迈出第一步。
裴珩跟上。
谢无涯迟疑一瞬,也走了过去。
三人并行,走向湖岸。
玉佩在她袖中发烫,像一颗不肯安息的心。
她的手指贴在琴弦上,随时准备出音。
前方雾未散尽。
一只蜂从水中浮起,翅膀残破,却还在微微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