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走出地牢时,阳光已经铺满了台阶。她抬手挡了一下光,脚步没有停。弟子们站在两侧,低着头,没人说话。
她走到庭院中央才停下。风从背后吹过来,衣角扬起又落下。
“把东西拿来。”她说。
一名执事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黑木匣子。里面是云容的鎏金护甲,还有昨夜从墙上抠下来的那张残纸——“举头望明月”。
有人低声开口:“阁主,这种邪物该当众烧了。”
沈清鸢没看那人。她打开匣盖,手指轻轻抚过纸角焦痕,然后合上。
“她不是邪物。”她说,“她是错信了权力能填补空缺的人。和我们一样,也曾想抓住点什么。”
她亲自封了匣子,按上火漆印。“藏进密室最深处。不许提,不许议。”
执事接过匣子退下。
她转身走向高台。琴案还在原位,上面放着琴匣,龙纹玉佩和墨玉箫并排躺着。
她刚坐下,就听见脚步声从东侧廊传来。
裴珩来了。他今天没戴玄铁戒,手上空着。走到石栏边站定,看了眼琴匣。
“谢无涯还没到?”
“快了。”她说。
话音落下的时候,另一道脚步声出现在西阶。
谢无涯穿着素白长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手里握着一支墨玉箫,完整无缺,像是重新修过。
他在琴案对面停下。
三人之间,只有风声。
沈清鸢伸手打开琴匣,将三件东西取出:龙纹玉佩放在正中,墨玉箫横置其侧,她的琴摆在前方。
“你们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三个?”
裴珩看着玉佩:“因为单靠兵法不行,权谋会偏,音律能正。”
谢无涯轻碰箫身:“因为杀心需制,执念需解,唯有共鸣可通。”
沈清鸢点头。她将手指搭上琴弦。
“那就开始。”
她弹的第一个音很轻,像雨滴落在水面。紧接着,裴珩掌心覆上玉佩,谢无涯将箫抵在唇边。
琴音渐起,玉佩微震,箫身泛出淡淡青光。三股气息在空中交汇,琴声忽然拔高,直冲云霄。
地底传来震动。
一道石门从高台下方缓缓升起,露出暗格。里面是一卷竹简,封面写着《山河策》三个字。
沈清鸢停手。
她起身走下琴案,取回竹简,放回高台正中。展开时,所有人都看见了最后一行小字:
“唯心正者可持,唯仁守者能传。”
裴珩低头看着那句话,许久没动。
“我曾以为,掌控天下要靠手段。”他终于开口,“但现在我知道,它得靠人愿意守住。”
谢无涯将箫收回袖中。“我不再为复仇活着。如果这策书能让江湖少些冤魂,我愿守它十年。”
沈清鸢没说话。她重新坐回琴前,调了调弦。
“那就立个誓。”
她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刃,在左手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渗出来,滴在琴弦上。
裴珩看了她一眼,也抽出腰刀,在掌心一划。血顺着指缝流下,落在玉佩上。
谢无涯沉默片刻,咬破指尖,一抹红印在箫尾。
三人同时伸手,将信物并列置于竹简之上。
血迹相融,竹简忽然发出嗡鸣,整卷文字亮了起来。那些隐藏的注解浮现出来,全是关于如何以民心为本、以律法立世的内容。
台下已有不少人聚集。
有听雨阁弟子,有禁军代表,也有附近闻讯赶来的江湖客。他们原本是来打听云容结局的,却看到这一幕。
沈清鸢站起身,面向众人。
“《山河策》现世,不为争权,不为称霸。”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从今日起,五世家不得私养死士,不得擅动刀兵。若有违者,此策为证,天下共讨。”
没人出声。
几息之后,一名老镖头跪了下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抱拳,有人伏地,动作不同,心意一致。
裴珩看着这一幕,慢慢解下腰间刀,放在石栏上。
“朝廷不会再插手江湖内务。”他说,“但若有人借乱生事,三日之内,必有兵马至。”
谢无涯站在原地未动,但他抬头看向远方的目光变了。不再是冷,也不是恨,而是一种沉下来的平静。
沈清鸢重新坐回琴前。
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手指已落在弦上。
琴声响起,不再是任何旧曲。旋律开阔,如江河奔涌,又似群山连绵。每一个音都稳,都重,都直击人心。
这是她昨晚写的新谱,就叫《山河策》。
裴珩站在左侧,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躬身。
谢无涯站在右侧,右手搭在箫上,虽未吹奏,但气息已与琴音同步。
风吹动三人的衣袍,也吹动那卷展开的竹简。纸页翻动的声音混在琴里,像是回应。
台下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不是为了谁个人,而是为了这个时刻。
为了终于有人敢说“天下当安”,也敢做。
琴声到了最高处,忽然一顿。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半空。
远处传来一声响,像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她转头看向南面墙角。
那里有一片空地,平时用来练剑。现在地面裂开一道缝,一个铁盒缓缓升上来。
盒子表面刻着熟悉的纹路——是云铮留下的机关标记。
她站起身,走过去。
裴珩和谢无涯也跟了过来。
盒子打开时,里面没有信,也没有兵器。
只有一颗糖渍梅子,静静躺在红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