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紧拥着沉睡的温琼华,那巨大的恐慌与愤怒如同实质的枷锁,扼住了他的喉咙。
而与此同时,温琼华被拖入梦境的深处……
一处隐蔽的山间猎户小屋,潮湿、简陋,却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追杀与血腥。
凌飞雪脸色苍白如纸,怀中抱着一个用旧布包裹的、小小的婴孩。
温琼华看得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个婴孩,就是她的夫君啊。她内心一片柔软,但仔细一看……
夫君眼下那颗红色的泪痣呢?
莫非是太小了,还没显现?
而姜月守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担忧。
凌飞雪低头,看着怀中婴儿恬静的睡颜,那小小的眉眼,依稀已经有了宇文擎的影子。
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知道,追兵不会放弃,上都已是龙潭虎穴,她若带着孩子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孩子必死无疑。
而她,也必须回去,那里有她生死未卜的夫君,有需要她支撑的门庭,更有她必须去查清的真相!
就在这时,小屋外传来声响。姜月谨慎地确认后,将一个人引了进来。
来人一身风尘,面容俊雅,正是本该早已返回黎国的谢长霖!
他显然是得知了变故,不顾风险地寻来了。
“飞雪!”谢长霖看到凌飞雪那副虚弱憔悴的模样,再看到她怀中幼小的婴儿,五内俱焚,“飞雪……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凌飞雪抬起头,强撑着,抱着孩子,“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飞雪!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谢长霖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欲扶。
“长霖!我求你!带渊儿走!带他离开庸国,回黎国去!”
她将怀中的婴儿,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如同递出自己剜出的心脏,颤抖着推向谢长霖。
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此番祸事,背后牵扯巨大,远非寻常党争。上都已成死地,我若带着他,我们母子绝无生路!”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她的声音哽咽破碎,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带着血丝:
“若我……若我能查明真相,平息此事,必当亲赴黎国接他归来。若我……回不来……”
她顿了顿,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她击垮,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将他视如己出,让他隐姓埋名,平安长大……不必告诉他身世,只愿他……一世安稳。”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在绝境中能为自己孩子谋划的、最后的生路。
放弃陪伴,放弃相认,只求……
他活着!
谢长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如同烈日般耀眼的挚友,如今却被命运摧折至此,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哀求,他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他明白这个托付有多么沉重,也明白应下此事,将意味着什么。
但他没有犹豫。
他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如同承接某种神圣的使命般,接过了那个尚在襁褓中、对他未来命运一无所知的婴儿。
“飞雪……”谢长霖的声音哽咽,他看着凌飞雪,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承诺,
“我谢长霖在此对天起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必护此子周全!他在,我在!我会待他如亲生,教他诗书道理,护他平安喜乐!
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接他!”
他没有说什么华丽的辞藻,但这朴素的誓言,却重于泰山。
凌飞雪看着好友眼中坚定的光芒,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不敢再多看孩子一眼,生怕多看一眼,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决绝就会彻底崩溃。
“走!快走!”她背对着他们,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喊道。
谢长霖深深地看了一眼她颤抖的背影,不再迟疑,将婴儿紧紧护在怀中,在死士的护送下,迅速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母子分离,挚友远走。
那一刻的痛,蚀骨灼心。
凌飞雪瘫软在地,无声地恸哭,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流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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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孩子后,凌飞雪擦干眼泪,重新挺直了脊梁。
她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
她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掩盖了容貌,在姜月等少数忠心旧部的掩护下,历经艰险,终于再次潜回了那座吞噬了她一切幸福的上都城,回到她另一个需要她的人身边。
然而,她面对的,是比离开时更加残酷的现实。
昔日的太子府已被查封。
对方似乎是想刻意折辱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将他圈禁在一处偏僻破败的皇家别院里,形同废人。
当凌飞雪终于找到那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看到的景象让她心如刀割。
院子里杂草丛生,门窗破败。
一个身影蜷缩在廊下的阴影里,坐在一张简陋的木质轮椅上。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曾经昳丽风华的脸庞瘦削凹陷,布满胡茬,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没有任何焦点。
最刺眼的是他那双无力垂落的腿——那是为了给她和孩子争取生机,而被乱箭射穿、彻底废掉的双腿!
昔日那个矜贵清冷、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今跌落泥潭,成了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一个连行动都无法自理的残废。
“阿擒……”
凌飞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宇文擎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是一片死寂的灰烬里。
凌飞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他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混杂着痛苦、屈辱和抗拒的情绪。
“滚。”
他吐出沙哑破碎的一个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凌飞雪的手僵在半空,心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但她只是固执地、轻轻地握住了他冰冷而布满薄茧的手。
“我不走。”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从那天起,凌飞雪就留在了这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她默默地收拾着破败的院落,亲自为他清洗、换药,处理那狰狞的伤口。
她理解他的痛苦,理解他从云端跌落的巨大心理落差。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女,而是收敛了所有锋芒,变得沉静而坚韧。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依靠,是他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她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家”。
夜里,当他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地喘息时,她会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地、低声在他耳边重复,
“阿擒,别怕,我在。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的坚韧与忠贞,如同黑暗中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烛火,温暖着这片冰冷的泥潭,也一点点地,试图融化宇文擎心中那冻结的寒冰。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锦绣荣华,只有残破的庭院,无尽的汤药,相互舔舐的伤口,以及在那绝望废墟之上,用爱与坚韧一点点重建的、微小却顽强的希望。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而艰辛的相守中,一天天过去。
凌飞雪一边照顾着宇文擎,一边利用旧部暗中传递的零星消息,试图拼凑太子府惨案的真相,她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操控一切。
然而,就在这看似凝固的、压抑的平静生活中,凌飞雪敏锐地发现,宇文擎最近……有些奇怪。
他发呆的时间似乎更长了,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全然的死寂,更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有时,她深夜醒来,会发现他并没有睡,而是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帐顶,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什么,嘴里似乎还在无声地念叨着模糊的字眼。
有一次,她甚至在他换下来的旧衣内侧,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属于他们这里任何东西的……
暗红色粉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她本能感到不适的诡异气息。
一丝不安,如同细小的毒蛇,悄然钻入了凌飞雪的心底。
阿擒他……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