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的花厅内,气氛带着劫后余生的凝重,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沈砚重伤昏迷的消息已经传开,虽经太医救治暂无性命之忧,但众人心头依旧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下人通报,庸国永嘉公主宇文瑾前来探望。
温琼华与谢临渊对视一眼。谢临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周身的气息比平日更冷了几分,显然对这位公主的到访并无欢迎之意,甚至带着下意识的抗拒。
温琼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脚步声由远及近,庸国永嘉公主宇文瑾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手中捧着高过头的数个锦盒。
王琳儿肩膀缠着绷带,好奇地抻着脖子往外看;萧珏则缩在角落,小声嘀咕着:“庸国公主……不会又是个麻烦精吧?本皇子这小心脏可经不起折腾了……”
只见公主低垂着眼睑,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尖用力到泛白,全然没有了那日在宫中的沉稳大气,更像是个犯了错被长辈叫来问话的小姑娘。
“永嘉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快请坐。”温琼华率先开口,声音温和,打破了僵局。
宇文瑾像是受惊的兔子般颤了一下,连忙摆手,声音细若蚊蚋:“郡……郡主姐姐不必多礼!是……是瑾儿冒昧打扰了!”她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紧张。
她几乎是蹭着椅子边缘坐下,依旧不敢抬头看谢临渊。她深吸了几口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忙示意身后捧着大大小小精美礼盒的侍女上前。
盒子被一一打开,里面赫然是夜明珠、极品翡翠、东海珊瑚、雪域灵芝……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璀璨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人眼。
“这……这些……”宇文瑾指着那些宝物,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我……我挑了好久……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就……就都拿了些来……”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温琼华看着眼前这堆小山似的珍宝,又看看面前这个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少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心中的戒备也消散了大半。这哪里像是一国公主?分明就是个不知该如何讨好长辈、笨拙地献出自己所有宝贝的小女孩。
“公主殿下太客气了,如此厚礼,琼华受之有愧。”温琼华柔声道。
“不不不!应该的!应该的!”宇文瑾猛地抬头,急急道,随即又像是想起更重要的事,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小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散发着奇异清香的丹药。
“还……还有这个!”她将丹药捧到温琼华面前,眼神无比认真,“我……我听说府上有一位义士受了重伤,生命垂危。这……这是‘九转还魂丹’,是我们庸国皇室秘宝,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吊住性命,滋养元气!请……请姐姐一定收下,给那位义士服用!”
这丹药一出,连一旁候着的白芷都微微动容。九转还魂丹,她只在医书古籍上见过记载,这传说中的疗伤圣药,其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这公主竟随手就拿了出来?
温琼华心中震动,看着眼前这位公主。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仪态,只是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
温琼华突然觉得,剥去公主的光环,这也就是个心思单纯、甚至有些笨拙的小姑娘。
“公主殿下,此物太过珍贵……”温琼华下意识想推辞。
“不!请一定收下!”宇文瑾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姐姐……我……我当真不知道送些什么给你才好……我挑了好久好久……我……”她语无伦次,眼看就要哭出来。
温琼华看着公主那副快要急哭的模样,心下一软,又瞥了一眼身边浑身紧绷、眼神复杂却始终一言不发的丈夫,心中了然。她伸手接过那玉盒,温声道:“既然如此,我便代沈大人多谢公主殿下厚赐。这份恩情,我们记下了。”
见温琼华收下,宇文瑾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更加局促不安,眼神又不受控制地飘向谢临渊,嘴巴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温琼华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身旁雕像般的谢临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鼓励:“夫君,公主殿下似乎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谢临渊身体僵了一下,终于动了。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前挪了半步,目光落在宇文瑾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厅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公主殿下会维持着皇家体面,进行一场艰难晦涩的对话时——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石破天惊的嚎啕大哭猛地爆发出来!毫无预兆,震得花厅梁柱仿佛都抖了三抖!
只见宇文瑾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也顾不上什么公主仪态了,双手捂着脸,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哭声那叫一个凄惨响亮,边哭边喊,字字泣血:
“哥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哇啊啊啊啊啊!哥啊!!!你怎么才让我找到啊!!!你知道我和姨父找了多久吗?!哇啊啊啊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还打了个哭嗝。哭到动情处,她竟然猛地扑上前,一把抱住了谢临渊的腿,把满是眼泪鼻涕的小脸直接埋在了他昂贵的墨色蟒袍上,来回蹭着!
谢临渊:“……”
温琼华:“……”
刚拿过药的白芷:“……”
隐在暗处的青黛脚下一个趔趄:“……”
王琳儿和萧珏扒在门口,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
刚才那个虽然紧张但还算端庄的庸国公主呢?这个抱着他们冷面阎王谢指挥使、哭得地动山摇、还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他衣服上的女人是谁???
谢临渊整个人都僵硬成了真正的石雕,感受着腿上传来的温热(眼泪)和湿漉(鼻涕),额角青筋欢快地蹦跳着,一贯冷静自持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全然的不知所措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活了二十多年,经历过无数生死险境,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措手不及的局面。
他想推开她,但那双紧紧箍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而且这哭声……竟让他心底某处坚硬的地方,泛起一丝陌生而酸涩的情绪。
这……这跟他预想的任何一种相认场面……都完全不一样啊!!!
他僵硬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脚边那颗哭得一抖一抖的脑袋,声音干涩地试图安抚:“那个……你……你先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