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的议事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凝重。嬴政身着玄色常服,端坐于御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的玉圭,目光落在殿门处,直到扶苏的身影出现,才微微颔首:“进来吧。赵高,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赵高躬身应诺,轻步退出殿外,顺手将沉重的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扶苏捧着那封来自伐楚前线的密信,心中已有几分预感——信封上王翦专属的狼毫印记格外清晰,墨迹尚新,显然是日夜兼程送来的急件。
“打开看看吧。”嬴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扶苏依言拆开密信,展开楮纸,王翦沉稳的字迹映入眼帘,字里行间皆是伐楚大营的肃杀与决断:“臣王翦谨奏陛下:昌平君叛秦之事,臣依公子扶苏之嘱,早有防备。自去年随军伐楚以来,臣便派斥候暗中监视其动向,查得他多次借‘巡查营地’之名,与楚地旧部密会,且私藏楚国王室信物,其反心已昭然若揭。
为引其暴露,臣于上月设计:先令军需官故意泄露‘粮草短缺’的假消息,称有一批从陈县运来的粮草、药品(含治蚊虫叮咬之药膏),仅派一千老弱士兵护送,路线需经云梦泽畔的渡口——此渡口乃楚军残部项燕所部活动之地,臣料定昌平君定会借此机会,联络项燕劫持军需,妄图断我军粮道,同时引发军中混乱。
不出所料,三日前,臣截获昌平君送往项燕的密信,信中约定于云梦泽渡口三更汇合,共夺军需,再趁乱袭扰我军大营。臣当即布下埋伏:令三万步兵携弓弩,潜伏于渡口两侧的芦苇荡中;令一万水师驾快船,封锁渡口上下游的河道,断其退路;臣自率一万精锐骑兵,于渡口十里外的山林中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三更时分,昌平君果然带着四百余名楚地旧部,身着便服,悄悄离营前往渡口。他抵达时,项燕的两千楚军已在渡口等候,双方刚要交接,臣令旗一挥,芦苇荡中的步兵齐射弓弩,河道水师亦鸣号出击。楚军猝不及防,瞬间溃乱,项燕率残部突围时被箭射中,仓皇逃窜;昌平君的四百旧部虽拼死抵抗,却寡不敌众,半个时辰后便悉数被擒,无一人逃脱。
昌平君被押至臣面前时,仍不肯认罪,声言‘吾乃楚国王室,复楚乃天命,非叛秦’。臣斥其‘既受大秦俸禄,食大秦水土,却怀二心,暗通敌寇,此乃不忠不义’,并出示其私藏的楚国王室信物与密信。昌平君见证据确凿,终是无言以对,却仍昂首道:‘吾可死,却不愿受辱于秦营,望将军赐我个体面。’
臣念其曾为秦臣,且不愿激化楚地旧部情绪,便应允了他的请求,赐其一把短剑。昌平君接过剑后,面向楚地(南方)躬身三拜,长叹‘楚亡矣,吾亦无颜见先祖’,随后自刎而亡。臣已令士兵将其尸体火化,骨灰装入陶瓮,不日便派亲信送往咸阳,交由陛下处置。
另,近日楚地天气转热,蚊虫渐多,军中已有少量士兵因蚊虫叮咬染病。臣已令大军原地固守,一边修葺水泥驰道以保障军需运输,一边引导归顺的楚地百姓开垦荒地,种植粟米与水稻,以补充军粮。望陛下速派后勤支援,解蚊虫之患与农耕之需……”
扶苏将密信通读完毕,殿内一片寂静。嬴政久久未语,只是望着案上的烛火,眼神复杂——昌平君曾是他信任的重臣,早年辅佐他处理楚地事务,甚至在嫪毐之乱时还曾出过力,如今却因“复楚”而叛,最终落得自刎火化的下场,这份结局,让他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是除掉隐患的“喜”,还是对旧臣故去的“悲”。
“王翦……做得稳妥。”许久,嬴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赐他一把尚方宝剑,以示嘉奖。骨灰送来后,不必张扬,找个地方安葬便是,也算全了君臣一场的情分。”
“父王英明。”扶苏躬身应道,随即补充道,“父王不必忧心后勤之事。十日前,儿臣已令泾渭工业苑赶制了五千顶防蚊帐(用浸过艾草汁的粗布制成,可防蚊虫叮咬)、两万盒驱蚊药膏(掺了薄荷与雄黄,能驱避蚊虫),还有花露水和蚊香,交由补给队送往楚营;同时派了五千名刚培训完的医疗兵随行,其中大多是医家弟子,携带了足量的酒精(消毒用)、活性炭(过滤水源)与生石灰(填埋污物、消毒营地),负责军中卫生管理,防止疫病传播。”
他顿了顿,继续道:“明日,儿臣还会让农家牵头,派两千名农业技术人员,带着改良后的曲辕犁、水稻育苗技术与粟米种子,赶往楚地——一来指导归顺的百姓耕种,确保秋收能有收成,补充军粮;二来也能让百姓感受到大秦的好处,早日归心。”
嬴政闻言,眼中的复杂渐渐散去,露出几分欣慰:“你考虑得周全,比父王想得还要细致。有你打理后方,王翦在前线便能无后顾之忧,伐楚之战定能早日功成。”
扶苏见嬴政神色缓和,心中稍安,却仍敏锐地察觉到——方才嬴政提及昌平君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落寞,绝非“全了情分”便能掩盖。他知道,昌平君的背叛,不仅是大秦伐楚路上的一个隐患,更在嬴政心中,划下了一道关于“信任”与“统一”的裂痕——六国旧贵族的执念,远比想象中更难消解,而大秦一统后的治理,恐怕还有更多暗流在等待。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嬴政重新拿起案上的密信,指尖轻轻拂过“昌平君自刎”的字样,再次陷入沉默。扶苏站在殿中,没有多言——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是君王对旧臣的最后缅怀,也是对大秦未来的深沉思索。而这份思索背后的心事,或许只有嬴政自己,才能真正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