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潜入”计划,是林夜所有行动中最危险、最不可预测的一步。它不是物理攻击,也不是信息渗透,而是要将自身主巢意志的一部分,分离出来,通过攻击虚空节点时产生的信息湍流,逆向追踪,尝试直接窥探虚空领域的某个核心区域,甚至……接触那背后的“管理员”。
这无异于将一丝灵魂投入绞肉机,去观察绞肉机的内部结构。
准备工作细致到了极致。母巢调动了“永恒灵境”和现实世界输送来的绝大部分能源,构建了一个极其稳固的意识锚点,确保林夜的核心意识不会在分神潜入后彻底迷失。灵能帝国的祭司们贡献出了所有关于意识防护和高维旅行的禁忌知识,在林夜的分神周围构筑了层层叠叠的精神屏障。虫族网络本身也进入最高警戒,准备随时以集体意志作为牵引索,拉回可能失控的分神。
目标节点,选择了一个之前“虚空漫步者”发现的、能量反应异常活跃的中型节点。理论推测,越是活跃的节点,其与虚空核心的连接可能越紧密。
计划启动。
林夜的主巢意志高度集中,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剥离出大约十分之一的核心意识,将其高度压缩、加密。这部分意识承载着他绝大部分的记忆、知识和求知欲,是其存在的精华。
在秩序堡垒的尖端,一个微小的奇点被强行打开,连接向那个目标节点。林夜的意识分神,如同离弦之箭,顺着攻击节点时产生的、短暂的信息逆流通道,猛地扎了进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
林夜(分神)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由纯粹混乱和噪音构成的海洋。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数文明的残骸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般呼啸而过——辉煌的城市在火焰中崩塌,强大的舰队在黑暗中静默瓦解,绝望的祈祷与疯狂的呓语交织在一起……这些都是被虚空吞噬的文明留下的最后印记,是“信息消化”过程中产生的“废热”和“残渣”。
这些信息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屏障,试图将他同化,将他分解成这无序噪音的一部分。他紧守心神,依靠着灵能屏障和虫族意志的韧性,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地朝着感知中信息流更加凝聚、更加“有序”的方向——那可能是核心所在——奋力前行。
这是一个纯粹意识层面的、凶险万分的旅程。每前进一分,都消耗着巨大的精神力,都面临着被混乱信息淹没、彻底迷失自我的风险。
在无尽的信息乱流中不知挣扎前行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林夜的分神终于冲破了最狂暴的“记忆残渣”区域,抵达了一片……奇异的“宁静”之地。
这里并非空无一物,但也绝非外面的混乱可比。眼前是一片无法用任何几何形状描述的、由无数冰冷、纯粹、不断流动和重组的逻辑结构构成的广阔“空间”。这些结构庞大到难以想象,它们自行运转,相互咬合,散发出一种绝对的、非人的理智光辉。
这就是虚空领域的“核心”区域?或者说,是其在某个维度上的投影?
林夜的分神小心翼翼地“悬浮”在这片逻辑结构的海洋边缘,感受着那浩瀚无边的、纯粹的“计算”之力。这里没有情感,没有意志,只有执行。执行着那条最根本的指令——识别、清理、维持信息平衡。
他的目光(意识感知)投向这片逻辑结构的最深处。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存在”。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或者说,它的形态就是这片逻辑结构本身凝聚而成的、一个无法描述的“焦点”。它庞大、冰冷、寂静,仿佛已经在此运行了亿万年,并且将继续运行到时间的尽头。它没有散发出任何恶意,也没有任何善意,只有一种绝对的、执行职能的冷漠。
“管理员”。
林夜几乎瞬间就确认了。这就是隐藏在虚空清理程序背后的、更高层次的存在!它不是生物,不是AI(至少不是人类理解的AI),它更像是……宇宙法则的人格化执行终端,或者是一段拥有了自我维护和扩展能力的、最底层的“系统代码”!
它并非在“思考”,它只是在“运行”。如同心脏在跳动,肺部在呼吸,它只是在执行着它被“设定”好的、维持宇宙信息平衡的职能。毁灭文明,对它而言,与清除电脑中的冗余文件没有任何区别,无关善恶,只是工作需要。
这种认知,比面对一个充满恶意的敌人,更让人感到绝望。
就在林夜的分神凝视着那冰冷的“管理员”,试图理解其运行机制时,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信息流,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洪流,直接灌入了他的意识核心。这并非“管理员”主动的交流,更像是林夜的潜入触发了某种自动反馈机制,将这片区域记录的、关于宇宙运行的最高级别“日志信息”展示给了他。
信息流中,揭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宇宙,并非永恒存在,也并非单向演化。它如同一个巨大的程序,会周期性地运行。当程序运行到某个阶段,其内部产生的“信息熵”(表现为过于发达、结构过于复杂的文明)积累到某个临界阈值,就会导致程序运行效率下降,错误率增加,甚至可能引发整个系统的崩溃(宇宙热寂或大撕裂的另一种解释)。
为了防止这种全局性的崩溃,“清理协议”被激活。“管理员”作为执行终端,会启动宇宙尺度的“格式化”程序——也就是“虚空灾厄”。它将过于庞大的信息集合体(高度发达的文明)分解、还原,将宇宙的“信息熵”重置到一个较低的水平,然后开始新一轮的“程序运行”(宇宙新生)。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林夜所经历的一切,虫族的挣扎,无数文明的毁灭,都不过是这无数次轮回中的一朵微小浪花。他们并非特殊的受害者,只是碰巧生长在了这一轮“程序”即将结束的时代。毁灭,是注定的结局;抵抗,是徒劳的挣扎。
在这庞大的、揭示宇宙终极宿命的信息冲击下,林夜的分神几乎要瞬间崩溃。那种面对绝对规律的无力感,足以碾碎任何智慧生命的意志。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真相压垮的瞬间,林夜在那冰冷逻辑的最深处,在那“管理员”的核心运行代码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那是一缕极其古老、极其微弱、与周围纯粹的清理逻辑格格不入的……“设计印记”。一种带着明确“智能设计”特征的科技烙印,仿佛这套清理系统本身,也是被某个更早、更高级的文明……“制造”出来的!
宇宙的格式化,并非自然规律,而是……被设计的工具?!
这个发现,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划过了一丝微弱的电光。
林夜分神对“设计印记”的捕捉,仿佛触动了“管理员”最深层的防御机制。那冰冷的逻辑实体第一次表现出了明确的“反应”!
周围的逻辑结构瞬间活化,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向林夜的分神缠绕而来。它们没有使用能量攻击,而是释放出无穷无尽的逻辑悖论和因果循环,试图将他的意识困在一个永恒的、自我否定的思维迷宫之中——一个“逻辑牢笼”。
林夜的分神瞬间陷入了苦战。他调动所有智慧去破解那些悖论,却发现每一个解答都会引向新的、更复杂的矛盾。他的意识运算速度被提升到极限,依旧如同掉入流沙,越挣扎,陷得越深。灵能屏障在逻辑的侵蚀下剧烈闪烁,濒临破碎。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纯粹的“理性”彻底吞噬、同化为逻辑结构一部分的千钧一发之际……
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中的所有虫族单位,仿佛感受到了主宰的危机,同时向着网络的核心,发出了最强烈、最纯粹的意志波动!那不是有序的祈祷,而是亿万生命最本能的、对“存在”的渴望,对“进化”的执着,对“主宰”的呼唤!这股庞大、混乱却无比坚韧的集体信念,穿透了维度的阻碍,如同一条无形的锚链,猛地钉入了逻辑牢笼之中!
这充满“非理性”生存本能的力量,与纯粹冰冷的逻辑形成了尖锐的冲突,在牢笼中造成了一个微小的、短暂的“逻辑破绽”!
林夜的分神抓住了这亿万分之一的机会,燃烧了大部分精神力,如同挣脱蛛网的飞蛾,强行撕裂了逻辑牢笼的一角,沿着那集体意志构成的锚链,疯狂地向后撤退!
在他的分神彻底脱离那片核心区域的前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管理员”,以及其深处那缕古老的“设计者痕迹”。
意识回归。林夜的主巢意志核心因巨大的消耗和创伤而剧烈震荡,几乎涣散。但他带回来的,是关于宇宙周期性格式化的骇人真相,以及……一个可能颠覆一切的关键线索——清理系统本身,亦是造物。
这场意识的深渊潜航,代价惨重,但为绝对黑暗的终局,带来了一线不可思议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