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债主,也是你的囚徒。”
“是你遗忘的过去,也是你……逃不开的宿命。”
那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的回音,在空旷的阅览室里撞击、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林晚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将她最后一点试图将其归为“荒谬”或“幻觉”的侥幸,彻底碾碎。
债主?囚徒?过去?宿命?
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书架,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发软的身体。目光所及,是玄臻那张浸满悲凉与自嘲的脸,是他眼中那片几乎要将她也一同拖入无尽黑暗的、沉痛了千年的绝望之海。
逃不开的宿命……
这五个字,像是最恶毒的诅咒,缠绕上她的脖颈。
她看着他缓缓抬起手,不是伸向她,而是指向他自己的心口。那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重的仪式感。
“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如磐石相磨,带着血淋淋的剖白,“囚禁着一个帝王……因你而生的,永恒的悔恨。”
阳光透过窗棂,分割出明暗交织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寂与苍凉。他站在那里,不再是单纯的现代教官,也不再是史书上那个符号化的帝王,而是一个被时空遗弃、背负着沉重罪孽与执念,苦苦追寻一缕亡魂的……活着的亡灵。
林晚的呼吸窒住了。
恐惧依旧存在,如同冰水浸透四肢百骸。可在那恐惧的深处,某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那巨大痛苦的感知,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悸动。
她竟然……觉得他可怜。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哔——哔——哔——”
尖锐急促的集合哨声,如同利刃,猝然劈开了阅览室内凝固得几乎要实质化的空气。
是下午训练的集合哨!
林晚猛地一个激灵,如同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玄臻——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任由她踉跄着从自己身侧逃离,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撞开阅览室的门,冲入了外面刺眼的阳光之下。
玄臻没有立刻去追。
他站在原地,维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她衣袖擦过的、微乎其微的触感。他听着她仓惶远去的脚步声,听着外面操场上传来的嘈杂口令与脚步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阅览室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和书架上无数沉默的、记载着过往尘埃的亡魂。
又一次。
他再一次,将她推入了惊惧的深渊。
胸腔里那颗属于帝王的心脏,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钝痛,比背部的伤口更甚千倍。
·
操场上,烈日灼心。
林晚混入队列之中,低着头,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可无论她如何深呼吸,都无法驱散脑海中那张悲凉自嘲的脸,和那句如同烙印般刻下的话语。
囚徒……永恒的悔恨……
那些词语,带着他嗓音特有的低沉与沙哑,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又来了。如同无形的枷锁,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沉默的、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令人心悸的专注。
他不再试图靠近,不再言语试探,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
可这沉默的注视,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具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已知晓真相,便再无退路。
训练的科目是格斗基础。两两一组,进行简单的擒拿与反制练习。
当林晚被分配到一个男生作为对手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场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冰锥,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意。
那男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压力,动作变得有些拘谨和犹豫。
“用力!没吃饭吗?!”王教官的呵斥声传来。
男生咬了咬牙,按照教官示范的动作,向林晚的手臂抓来。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晚衣袖的瞬间——
“停。”
一个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
不是王教官。
是玄臻。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这一组附近,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落在那男生试图触碰林晚的手上。
那男生吓得猛地缩回了手,脸色发白。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玄臻没有看那男生,他的视线,越过中间的距离,直直落在林晚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我来带。”
不容任何人反驳,甚至没有征求王教官的意见,玄臻已经迈步走到了林晚面前,取代了那个男生的位置。
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林晚完全笼罩其中。
林晚的心脏骤然缩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想要拉开距离。
“站好。”他的命令简短而冷硬,带着属于教官的、不容抗拒的威严,却又比王教官多了几分源自骨子里的、帝王的独断。
他不再看她,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例行训练。他开始讲解动作要领,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与之前在阅览室里那个痛苦绝望的男人判若两人。
“手腕,要这样扣住。”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迅速地出手,示范了一个标准的擒拿起手式。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凌厉的风声,却在即将触碰到林晚手腕的瞬间,硬生生停住,指尖悬停在距离她皮肤毫厘之遥的地方。
没有触碰。
一丝一毫都没有。
林晚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带起的、微弱的空气流动,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抬眸看她,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被她抗拒的痛楚,强行压制的渴望,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逼迫她面对现实的冷静。
“看清楚了吗?”他问,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靠近,他的气息,他悬停在空中的手,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她该推开他,该大声抗议,该像之前一样,用冷漠和疏离筑起高墙。
可是……
看着他悬停在空中的、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看着他紧抿的、透着一丝苍白的薄唇,看着他额角悄然滑落的、不知是因炎热还是因忍耐而渗出的汗珠……
那些尖锐的、自我保护的言辞,竟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似乎……在极力克制。
克制着触碰她的欲望,克制着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汹涌的情感。
这种克制,比他之前不顾一切的疯狂,更让她感到……心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酸楚。
“我……”她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玄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她的血肉,直抵她混乱不堪的灵魂深处。他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她的宣判。
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周围的训练声,王教官偶尔的指令,同学们的喘息,都仿佛被隔绝开来。
林晚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他压抑的、轻微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了阅览室里的绝望与疯狂,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执拗的等待,和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祈求。
他在祈求什么?
祈求她的相信?祈求她的……原谅?
林晚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无法帮助她理清这团乱麻。
恐惧依旧在。
困惑依旧在。
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坚冰般的心房,在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与克制的眼睛注视下,仿佛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她最终,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轻微得几乎像是幻觉。
但玄臻看到了。
他悬停在空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收了回去。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向下一组学员,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峙,从未发生。
可林晚却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名为“玄臻”的深渊,她终究……还是没能绕过去。
她抬起眼,望着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坠入了那片名为“宿命”的、未知而汹涌的黑暗之中。
前路,已是一片迷雾重重的……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