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在身后彻底合拢的沉闷声响,如同墓穴关闭,隔绝了身后世界最后一丝微光与声息。眼前,只剩下守碑人木杖顶端那点微弱却稳定的乳白光晕,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潮气中摇曳,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向下倾斜的石阶。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岩石的土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地底的、更加原始和荒芜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冰冷的湿气灌入肺腑。脚下石阶长满了滑腻的苔藓,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滑倒。
队伍沉默地向下行进,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衣物摩擦岩壁的窣窣声、以及水珠从头顶石钟乳滴落的“滴答”声。黑暗如同有实质的胶质,包裹着他们,挤压着他们。林晚怀中的纯净碎片传来持续的、清晰的舒适感,仿佛回归母体,但这份“舒适”在周遭无边黑暗与未知危险的映衬下,反而更显脆弱。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却并非光明,而是更加浩瀚的黑暗空间。守碑人停下脚步,木杖光芒向前延伸,照亮了一片广阔的地下河滩。
河滩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和粗糙的沙砾组成,潮湿冰冷。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在距离河滩数米外无声而迅疾地流淌,河水呈现出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色,表面偶尔反射着木杖微弱的光芒,闪烁着幽冷的色泽。暗河的水流速度极快,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有一种低沉、恒久的轰鸣,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脉搏。
对岸隐没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手电光扫过去,只能照出嶙峋怪石和垂挂的钟乳石模糊的轮廓,更深处则是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
“这就是……古老的地下河系统?”天工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在地下空洞中激起轻微的回音。
“是的。”守碑人低声道,目光投向暗河下游无尽的黑暗,“根据古老的记载,这条暗河最终会汇入地底更深处的某个巨大水体,也可能……通往我们从未知晓的地方。它已经流淌了无数岁月,远比‘网’,甚至比‘锚点’的历史更加久远。”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警告:“但这里绝非安全之地。暗河之中,有适应了永恒黑暗和特殊环境的生物,其中一些……可能比地面的畸变体更加古老和怪异。而且,水流复杂,有暗涡、瀑布和地下空洞,一旦落水或迷路,几乎不可能生还。”
“我们沿着河岸走?”阿武问,他紧握着长弓,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
“河岸相对安全,但地形崎岖,有些地方可能被水淹没或塌方。”守碑人点头,“而且,我们必须尽快远离入口区域。‘网’的追踪手段多样,它们迟早会发现那个备用通道。”
众人不再多言,开始沿着湿滑的河岸,向下游方向艰难前行。脚下碎石嶙峋,时高时低,有时需要攀爬陡坡,有时需要涉过没膝的冰冷浅滩。暗河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压抑,仿佛巨兽在身旁沉睡的呼吸。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前方河岸突然收窄,被一片从洞顶垂落下来的、如同帘幕般的巨大石笋和钟乳石群挡住去路。石笋群错综复杂,有些粗如立柱,有些细如尖刺,彼此交错,形成一片天然的迷宫。
“必须穿过去。”守碑人仔细观察了一下,“注意脚下和头顶,有些石笋很脆,有些钟乳石尖端锋利如刀。跟紧我,不要走散。”
他率先侧身挤入石笋间的缝隙。木杖的光芒在奇形怪状的岩石间折射、破碎,投下更加诡异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矿物质和水汽味道。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跟上,在狭窄、湿滑、充满障碍的岩石缝隙中艰难穿行。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被放大,心跳声似乎都能听见。背负着伤员和装置的玄臻、阿武等人行动尤为艰难,不得不时时停下调整姿势。
就在队伍通过大约一半时,异变突生!
走在中间负责断后的那名年轻族人,脚下突然一滑,踩碎了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并非实地,而是一个被碎石掩盖的、深不见底的窄缝!他惊叫一声,整个人向下陷去!
“小心!”走在他前面的小五反应极快,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但下坠的力量太大,连带着小五也被拖得一个趔趄!
“抓住!”阿武离得稍近,立刻扔掉长弓,扑过去双手抓住小五的肩膀!三人顿时在湿滑的岩石上扭成一团,险险卡在窄缝边缘!
然而,这番剧烈的动静似乎惊动了什么。
头顶的钟乳石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如同无数细小金属片摩擦的“沙沙”声!紧接着,一片黑压压的、巴掌大小的阴影,如同炸窝的蜂群般,从石笋缝隙中涌出,向着下方骚乱的人群扑来!
那是一种形似蝙蝠,但翅膀更加宽大、布满细密鳞片,口器如针管般尖锐的奇异生物!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磷光,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
“是‘盲鳗蝠’!吸血!有毒!护住头颈!”守碑人厉声喝道,木杖光芒大盛,化作一片柔和的光幕,挡在了大部分人身前。光幕似乎对这些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有极强的刺激和驱散作用,扑在最前面的“盲鳗蝠”纷纷发出痛苦的尖叫,慌乱地调转方向。
但光幕范围有限,仍有不少“盲鳗蝠”从侧面和后方扑向众人!
玄臻眼神一冷,手中金属长钉化作点点寒星,精准地将几只扑向伤员和装置的“盲鳗蝠”击落。阿武也腾出一只手,抽出短刀挥舞,护住自己和小五、那名族人。其他人也纷纷用手中的工具或背包格挡。
混乱中,百灵为了保护谛听,手臂被一只“盲鳗蝠”的口器划伤,伤口立刻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麻痹感!林晚也感到小腿一疼,低头看去,裤脚已被划破,渗出血迹。
“别让它们近身!用火!或者强光!”天工大喊,慌乱中摸出一个之前没用完的信号棒,用力擦亮!刺目的红光瞬间照亮了一片区域!
“盲鳗蝠”果然极度畏光,在信号棒的强光照射下,发出更加惊恐的嘶鸣,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钻回了石笋丛的黑暗缝隙中。
短暂的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造成的混乱和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那名差点掉进裂缝的族人手臂脱臼,小五和百灵被划伤中毒(麻痹),林晚小腿受伤,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擦碰。
更重要的是,这番动静和信号棒的光芒,在这寂静黑暗的地下世界,无异于一次大张旗鼓的宣告。
“快走!不能再留!”守碑人脸色难看,一边用随身携带的解毒草药为百灵和小五处理伤口,一边催促,“血腥味和能量波动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众人顾不上细想,互相搀扶着,以更快的速度穿过剩下的石笋迷宫。
当他们终于狼狈地钻出石笋群,重新踏上相对开阔的河岸时,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沾满泥污,伤痕累累,疲惫到了极点。
而前方,暗河的轰鸣声中,似乎隐隐夹杂了一些新的、不和谐的声响——像是重物划水,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吐息。
黑暗,仿佛张开了更加幽深的巨口。
地下暗河的旅程,才刚刚开始,便已危机四伏。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网”。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古老未知。
而希望,如同这地下河面偶尔闪过的微光,渺茫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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