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心底某个角落，好像突然空了一块。风穿过去，带着深秋的凉，飕飕的。
白天还好。一堆琐事。发货原材料，新招的店员要培训，殷英那边关于“醒神”系列稳定性的优化实验数据要看，高洁报上来的活动方案要批……事情多得能把人埋起来。
她把自己扔进这些事情里，像个陀螺，从早转到晚。说话，签字，打电话，巡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老板苏璃的冷静和果断。
只有偶尔，在签字笔尖悬在纸面上，或者听着高洁兴奋地汇报某个数据时，她的目光会突然涣散一下，落在窗外某片飘过的云，或者桌上那盆绿萝某片叶子的脉络上，怔住几秒。
然后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神，笔下用力，划出略深的痕迹，或者提高声音打断高洁：“这部分预算再核一下，有点问题。”
高洁和赵昭都察觉出她有点不对，但没人敢问。只当是“灵澈”风波刚过，又连着新店开业，压力太大。
只有苏璃自己知道，不是压力。
是安静下来的时候，心里那股没着没落的空。还有夜里闭上眼，不受控制浮现在眼前的，陆沉最后看她那一眼—失望，疲倦，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类似痛楚的东西。
她甚至有一次半夜醒来，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点开加密相册。
里面就一张照片，是很早以前，陆沉第一次来店里，坐在角落卡座，侧脸被午后阳光勾勒出清晰轮廓，
他正低头看手机，嘴角似乎有很淡的、她当时没注意到的笑意。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只是迅速锁屏，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翻了个身，对着墙壁，睁眼到天亮。
她忽然有点厌恶这样的自己。明明重生回来时发过誓，这辈子只为自己活，只为在乎的人活。
情爱什么的，太奢侈，也太危险。可为什么，当那个人真的抽身离开，心里会这么……难受？
她把这归结于习惯。习惯了他的突然出现，习惯了他那些带着刺的“帮忙”，习惯了在错综复杂的局面里，
知道有这么一个复杂难明、但至少在某些时刻可以短暂并肩的人。
对，只是习惯。戒掉就好。
她开始用更多的工作来填充时间。晚上打烊后，别人都走了，她还留在店里。
有时是对账，有时是漫无目的地擦拭已经光洁如新的操作台。
店里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她头顶那一小圈光晕。巨大的寂静包裹下来，那点空落落的感觉便愈发清晰。
不行，不能这样。
她锁了店门，没有回租处，而是直接进了空间。
“灵雾区”的范围又扩大了些，乳白色的雾气沉甸甸地贴着地面流动，漫过她的脚踝。
灵泉汩汩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那些烦人的情绪，只有最纯粹的灵气，和她自己。
她在雾区中心盘膝坐下。炼气七层圆满的境界已经稳固，通往炼气八层的瓶颈像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看似薄弱，却异常坚韧。
她需要突破。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来抵御内心的软弱，来应对外界的风雨。也需要用修炼的痛苦和专注，来挤占掉那些不该有的思绪。
凝神，静气，运转功法。
丹田内的灵力开始加速奔流，沿着拓宽后的经脉，冲向那道瓶颈。
起初很顺利。灵力浪潮一次次拍击，瓶颈薄膜剧烈震颤，似乎随时都会破裂。
但就在她集中全部心神，准备发起最后冲击时，眼前猛地一黑。
不是空间里的黑，是意识深处的黑暗。
黑暗中，骤然亮起周明远和苏梦瑶的脸！是前世那场吞噬一切的经历！
绝望的哭喊和玻璃碎裂声交织……她看到了自己蜷缩在角落的倒影，那么小，那么无助。
不！不是现在！
她咬牙，拼命想驱散幻象。灵力运行骤然一乱。
画面陡然切换。
变成了陆沉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她，眼神冰冷又疲倦：“看来，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毫不留恋。她伸出手，想叫住他，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消失在黑暗里，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真实的绞痛。
紧接着，是更深层的恐惧：一种旷日持久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孤独感。
她看到自己独自一人，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两边是模糊的、不断后退的人影，
有高洁，有赵昭，有殷英，有小雅小沐，甚至有小欣……他们都对她微笑，但笑容隔着无形的玻璃，无法触及。
她一直走，一直走，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最终只剩下她自己，和脚下那条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冰冷孤寂的路。
心魔！
冲击瓶颈时最易滋生心魔，尤其是她此刻心神不稳，前世惨痛、今生意难平、对孤独的深层恐惧，
全部被引动、放大，化作狰狞的幻象，要吞噬她的道心，让她灵力失控，甚至走火入魔！
苏璃脸色瞬间惨白，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服。体内灵力因为心绪剧烈波动而开始左冲右突，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不能乱！不能倒在这里！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让她精神一振。
用尽全部意志力，默念《清心诀》残篇中的口诀，同时，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艰难地勾动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张“静心符”。
“静心符”似乎感应到她危急的状态，微微发热，一股清凉宁静的意蕴扩散开来，
虽然微弱，却像炎热沙漠中的一滴甘露，暂时抚平了她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借着这短暂的清明，她强行收束心神，不顾经脉的胀痛，重新引导狂暴的灵力，
不再一味猛冲，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坚韧的“丝线”，沿着瓶颈薄膜最细微的纹理，耐心地渗透、瓦解。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和消耗心神的过程。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控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不知过了多久。
“啵”
一声极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并非惊天动地，而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坚韧的瓶颈薄膜应声而破！更广阔、更坚韧的经脉通路瞬间敞开，海量精纯的灵气从空间各处，
尤其是“灵雾区”疯狂涌来，灌入她体内，迅速填满新的空间，并开始新一轮的凝练、压缩。
炼气八层，成！
苏璃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实质的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内敛，变得比以往更加深邃、宁静。
她身上因为突破排出的些许污垢，在灵雾的涤荡下悄然消散。
世界在她感知中，截然不同了。
神识覆盖范围暴涨，轻易笼罩整个空间，甚至能隐约“触摸”到空间边缘那层无形的壁垒。
心念微动，便能清晰“内视”自身最细微的经脉中灵力的涓涓流淌，感知到肌肉纤维的每一丝颤动，甚至能捕捉到自己此刻复杂心境中，那一缕缕细微的情绪涟漪。
尚未完全散去的钝痛，突破后的些微疲惫，以及更深处的、一丝澄明的了然。
对自身，对情绪，对灵气的掌控力，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但成功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
突破时被心魔勾起的那些画面和情绪，尤其是最后那无边无际的孤独幻象，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她站起身，灵雾自动向两边分开。她走到灵泉边，看着水中自己清晰的倒影。
眼神坚定，面容沉静，可眼底深处，那抹独自一人走过漫长道路的寂寥，似乎再也抹不去了。
退出空间时，已是深夜。但苏璃毫无睡意，突破后精力充沛，那些心绪却仍需消化。
她想起有份明天和军方沟通的原料安全性报告初稿，存在了公司电脑里，需要今晚最后核对一遍数据。
工大店这边离刚开新公司租的小写字间不远，她便步行过去。
写字间所在的老式办公楼晚上很安静，只有走廊灯还亮着。
她掏出钥匙，打开“璃光餐饮有限公司”的玻璃门。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尽头技术部那边，隐约有电脑屏幕的光透出来。
苏璃也没开大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轻手轻脚往自己办公室走。
经过技术部开敞的工位区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两个人影，在角落一张临时用来讨论的白板前。
是小雅和苏毅。
小雅身上披着件明显宽大的男式外套，是苏毅常穿的那件灰色抓绒。
她歪着头，靠在一旁的椅子背上，眼睛闭着，呼吸均匀，显然睡着了。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放松的笑意。
苏毅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没睡。
他微微侧着身，一只手还搭在键盘上，但目光却落在小雅熟睡的脸上。
屏幕的光落在他侧脸，平日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眉眼，此刻在昏暗光线里，显得异常柔和。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眼神专注得仿佛在研究一段最精妙的代码。
然后，苏璃看见，他极轻、极慢地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拂开小雅脸颊边一缕散落的头发。
指尖在即将触及时，顿了顿，终究没有落下，只是悬在那里，指尖微微蜷缩。
但就在这时，小雅似乎梦呓了一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脑袋往他肩膀方向偏了偏。
苏毅的手臂僵了一下。
下一秒，不知是谁先主动，或者只是黑暗中一种无声的牵引。
苏毅微微低下头。
小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仰起了脸。
两人的影子，在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晕里，缓缓重叠。
一个很轻、却很清晰的吻。
隔着一段距离，苏璃甚至能看见苏毅闭上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覆在小雅唇上的睫毛。
也能看见，小雅在睡梦中，似乎回应般地，轻轻嘤咛了一声，手臂无意识地抬了抬。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凝固了一瞬。
苏璃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手还扶着自己办公室的门把手，冰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是惊讶，是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细细密密的、带着酸涩的羡慕。
羡慕小雅可以在信任的人身边安然入睡。
羡慕苏毅会有那样温柔到近乎虔诚的眼神。
羡慕这黑暗中，无人打扰的、笨拙却真实的亲密。
她猛地收回目光，转过身，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手指用力抠进门把手的凹槽，指尖发白。
不能看。不能打扰。
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缓缓退后，一步步，退到门口，轻轻拧开门锁，闪身出去，再将门轻轻带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走廊的声控灯因为她细微的动作亮起，白晃晃地照着她瞬间失了血色的脸。
她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家。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走着。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滞闷的酸胀，和眼底突然涌上的、莫名的湿意。
原来，变强并不意味着能抹去所有软弱的情绪。
原来，看着别人的温暖，会让自己此刻的形单影只，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寒冷。
她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航大店门口。店里一片漆黑。
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
门上倒映着街灯和她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许久，她转过身，不再看。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脖颈，那里空荡荡的。那枚子弹壳挂饰，在陆家晚宴后，被她收进了“璃光环”深处，再未取出。
空间里，灵雾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郁了，缓缓流动，将她包裹其中。
苏璃站在雾海中央，摊开手掌。
炼气八层精纯的灵力在掌心流转，发出莹润微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强大，更驯服。
她拥有了更敏锐的感知，更强大的力量，更广阔的神识。
可随之而来的，是突破时心魔映照出的、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孤独，是目睹他人亲密时那瞬间尖锐的酸涩与自怜，
是这条越往前走、似乎同行者就越少的漫漫长路。
力量在增长，孤独感却也如影随形，甚至因为感知的敏锐，而变得更加清晰、刻骨。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团柔和却蕴含着惊人能量的灵光，声音低得像是在问这无尽的灵雾，又像是在问自己：
“难道变强的代价……”
“就是越来越孤独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