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裹挟着砂砾与尚未散尽的腥臭黑气,吹拂着临时法坛上猎猎作响的杏黄旗。玄玑子白须拂动,道袍在狂风中鼓荡,他立于阵眼之外,手掐法诀,口中咒文越来越急,整个“镇龙桩”大阵嗡鸣作响,七根主桩上的符文依次亮起赤红光芒,如同七条挣扎欲出的火蛇,死死缠绕着中央那不断翻涌冲击的墨色焦坑。
然而,那悬浮在玉石基座上的“定渊”,依旧只是散发着幽幽寒光,如同沉睡的古兽,无法与外围沸腾的阵法之力彻底融合。大阵与归墟之眼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差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丝力量将其捅破。
“殿下,就是此刻!”玄玑子猛地回头,看向刚刚赶到、风尘仆仆的朱标,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迫,“请殿下以至诚之心,将血滴于‘定渊’之上!成败在此一举!”
朱标一身戎装,虽面带疲惫,眼神却清澈而坚定。他看了一眼那不断冲击阵法的黑气,仿佛能听到其中传来的、被异化士卒的嘶吼与枉死将士的哀鸣,更能感受到远方金陵城中,爱子那微弱的呼吸。
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出腰间佩剑——并非神兵利器,只是太子仪仗中的普通礼剑,但此刻,却承载着千钧重担。他左手握住剑刃,猛地一划!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掌心流淌。
他快步走到那玉石基座前,将流血的手掌,稳稳地按在了那冰寒的“定渊”钥匙之上!
滋——!
一声奇异的轻响,仿佛冷水滴入滚油。
那一直沉寂的“定渊”,在接触到真龙之血的刹那,猛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红色光芒!光芒如同实质,瞬间沿着那些以朱砂血线连接的阵法脉络奔腾流转!
轰!!!
整个大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七根桃木主桩上的赤红光芒暴涨,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巨大的、覆盖了整个焦坑的玄奥光网!光网之上,符文流转,隐隐有龙形虚影盘旋咆哮!
那原本狂暴冲击阵法的黑气,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剧烈翻腾着向焦坑中心收缩!光网随之压下,如同天罗地网,死死罩住那墨色的裂隙,将其扩张的势头硬生生遏制!
成功了!
阵外围观的李远与幸存将士们脸上刚露出狂喜之色,异变再生!
那被压制到极致的归墟之眼,仿佛被彻底激怒,核心处猛地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吞噬一切的吸力!与此同时,一道凝练如实质、漆黑如墨的秽气,如同毒龙出洞,顺着朱标尚未离开“定渊”的手臂,逆冲而上!
“殿下小心!”玄玑子脸色剧变,拂尘猛地挥出,一道清光试图阻隔那缕秽气,却如同杯水车薪,瞬间被污秽吞噬!
朱标浑身剧震,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充斥着无尽混乱与毁灭意念的力量,沿着手臂经脉疯狂涌入体内!他所承载的真龙气运与血脉之力,此刻仿佛成了这秽气最好的燃料与通道!
“呃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青黑,手臂上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诡异的墨色。
“稳住心神!殿下!抱元守一!”玄玑子急声大喝,与其他弟子纷纷将法力注入朱标体内,试图帮他抵御那秽气的侵蚀。
朱标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跳,汗水瞬间湿透重甲。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被飞速吞噬,意识也开始模糊。但他按在“定渊”上的手,却纹丝不动!因为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随着自己血脉与“定渊”的深度融合,以及那秽气入侵带来的、某种悖论般的激烈冲突,整个“镇龙桩”大阵的威力正在攀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
那光网越发凝实,龙吟之声响彻云霄,焦坑中的黑气被寸寸压缩,发出不甘的咆哮,最终被牢牢封禁在坑底深处,虽然依旧存在,却再也无法向外蔓延分毫!
阵法,成了!
北疆之危,暂解!
但朱标,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形晃了晃,一口散发着腥臭的黑血猛地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定渊”和玉石基座上。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最后望了一眼南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向后缓缓倒下。
“殿下!”
“太子殿下!”
玄玑子与李远等人惊呼着冲上前,扶住他软倒的身躯。只见朱标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眉心处一道与朱允炆相似的、却更加深邃狰狞的黑气印记,正缓缓浮现。
“快!送殿下回营!设法驱毒!”李远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恐慌。
玄玑子探了探朱标的脉息,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无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并非寻常毒素,而是最本源的归墟秽气,直接侵蚀了太子殿下的神魂与根基!若非其身为真龙血脉,气运护体,恐怕在秽气入体的瞬间便已魂飞魄散!但即便如此,情况也已是……回天乏术。
他抬头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辉煌而冰冷的金陵皇城。
阵法虽成,黑祸暂平。
但大明的储君,却可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个消息,该如何禀报给那位刚刚经历丧孙之痛(在他心中允炆已无救),性情刚愎的帝王?
玄玑子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北疆的风沙拍打在脸上,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比那归墟的黑气,更要冰冷万分。
星,殒于边荒。
而这颗星的陨落,又将在这刚刚稳定下来的帝国上空,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镇龙桩光华流转,牢牢镇压着焦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