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撕破海平线，将天幕染成一片凄迷的灰白。昨夜的厮杀痕迹已被匆忙清理，只余下甲板上几处一时难以祛除的暗红污渍，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腥臭混合的气味，提醒着人们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水手们沉默地忙碌着，修补被锁链钩损的船舷，眼神里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警惕与对未知前路的惶然。
墨羿独立船头，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拂动他的衣袂。他腕上的“灵枢护腕”持续传来稳定的清凉，驱散着因彻夜未眠而产生的细微疲惫。他的目光掠过渐亮的海面，试图寻找那些银色身影的踪迹，却只看到起伏的波涛。鲛人两次现身，两次相助，却又如幻影般消失，她们的行为模式，让人难以捉摸。
玄玑子与林老海一同检查着船体水下部分，确认没有在昨夜的交锋中受损严重。
“道长，您说那些鲛人，图个啥呢？”林老海压低了声音，布满老茧的手抚过一处被敌人利爪划过留下的浅痕，“帮我们打跑了那些黑崽子，又不肯露面说话。”
玄玑子沉吟道：“非我族类，其心难测。然观其行止，驱逐归墟海怪，助我等御敌，其立场应与我等一致。或许，她们亦有强敌，需借我等之力。又或许……”他顿了顿，看向墨羿的方向，“她们认出了什么。”
日头渐高，海面上的薄霾似乎散去了些。就在众人以为今日又将是无波无澜（或者说，潜伏着未知危机）的航程时，前方负责了望的水手突然高声喊道：“前方有东西！不是岛，是……是一片珊瑚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蔚蓝的海水之中，一片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珊瑚礁群渐渐显露轮廓。那并非寻常所见的礁石，其规模宏大，形态奇异，层层叠叠，如同海底升起的一座微型山脉。更令人惊奇的是，在最大的一株形如鹿角的赤红色珊瑚顶端，静静地放置着一物。
船只小心地靠近。待到能看清时，所有人都是一怔。
那是一只硕大的、天然形成的贝壳，洁白无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珠光。贝壳是打开的，里面盛放着几颗龙眼大小、浑圆莹润的珍珠，珠光宝气，一看便知非是凡品。而在珍珠旁边，还躺着一片薄如蝉翼、呈现出七彩光泽的……鳞片？
“是鲛人留下的！”林老海惊呼，“这是……谢礼？还是信物？”
墨羿命人用小艇将贝壳取回。珍珠入手温凉，蕴含着纯净的水灵之气，是疗伤安神的宝物。而那片七彩鳞片更是奇异，触手冰凉坚韧，对着光线看去，内部仿佛有流动的虹彩。
玄玑子仔细端详着鳞片，手指在其上轻轻拂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却精纯的灵韵。“此乃鲛人身上至关重要的‘心鳞’，蕴含其部分本源气息与记忆碎片。她们留下此物，绝非仅仅是谢礼。”
他尝试将一丝神念探入鳞片之中。刹那间，一幅幅模糊而破碎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 幽深的海底，一座由巨大珊瑚和珍珠构筑的瑰丽城池，但城池外围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黑雾，无数被归墟侵蚀、形态狰狞的海怪如同蝗虫般冲击着城池的守护光幕。
· 鲛人们在光幕内苦苦支撑，为首的，正是那名年长的女战士，她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决绝。
· 画面一转，是那座被称为“圣岛”的岛屿，阴云密布，岛屿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黑洞，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归墟气息，无数黑影在其中蠕动。
·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颗悬浮在深海祭坛上、泪滴形状、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宝石上——鲛人族至宝，“鲛人泪珠”。但祭坛周围，已被污浊的黑气丝丝缠绕。
玄玑子猛地收回神念，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汗。“无量天尊……贫道看到了！归墟之力正在侵蚀鲛人的家园‘碧波城’，她们依托圣泉苦苦支撑，但情势危急！那‘圣岛’上的黑洞，便是归墟在此地的一个强大节点！她们需要‘鲛人泪珠’的力量来净化圣泉，加固防御，但泪珠似乎也受到了污染……她们是在向我们求救！并且指引我们，‘泪珠岛’就在那‘圣岛’附近！”
众人闻言，皆尽骇然。原来鲛人屡次相助，背后竟藏着如此惨烈的生存之战！
墨羿握紧了那片七彩鳞片，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格外清明。“目标不变，直指泪珠岛。但我们要面对的，恐怕不仅是取宝，还有一场……战争。”他目光扫过船上众人，“检查武器，分配珍珠，尽快恢复体力。前路，必有一场恶战。”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北京城。
文华殿内，刘伯温指间夹着一封刚刚由南方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眉头紧锁。信是留守金陵的承影司人员所发，内容并非关于南海，而是关于朝局。
近日，以中书省某官员为首，数名御史接连上书，言辞隐晦却目标明确，质疑刘伯温“以方技邀宠”，“结交内侍”，“权柄过重，非人臣之礼”。这些奏折如同精心计算过角度射来的冷箭，虽未在朝堂掀起巨大波澜，却足以在朱元璋本就多疑的心中种下刺。
更让刘伯温在意的是，密报中提到，这几日，燕王府的几位属官，与那些上书的官员私下饮宴往来，颇为频繁。
“姚广孝……终于开始了吗？”刘伯温放下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并未感到意外，自西山归来，朱元璋态度微妙变化，玉青龙异动，都预示着对手不会坐视他继续追查。攻击他的威望，离间他与皇帝的信任，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他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内肃杀的冬日景象。南海那边，不知墨羿他们进行得如何了。京城这里，暗流已然化为可见的波涛。他不能自乱阵脚，但也不能毫无准备。
“来人。”他沉声道。
一名承影司下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
“去查一查，近日都有哪些人与燕王府属官接触，尤其是与那位姚先生接触的。记住，只需记录，不必惊动。”
“是！”
下属离去后，刘伯温从怀中取出那枚与沈括相连的传讯玉符，注入一丝神念。片刻后，沈括有些疲惫但兴奋的声音传来：“帝君？可是有新的指示？‘千机云丝甲’的改进方案我刚有眉目……”
“沈先生，”刘伯温打断他，“神机阁近日成果斐然，当有所展示。你可择一二不涉核心的巧思之作，呈报工部，或于陛下闲暇时，入宫演示。”
沈括一愣，随即恍然。这是要以“实绩”来应对那些“方技邀宠”的攻讦，向皇帝展示神机阁的价值，稳固地位。“下官明白！这就去准备！”
结束通讯，刘伯温再次看向南方。南海的鲛人在生死存亡间挣扎，京城的暗箭已离弦而至。墨羿手握鳞片，承载着一个族群的希望；而他坐镇中枢，则要应对来自权力核心的冰冷刀锋。
两面战场，皆不容有失。风暴，已在海天之间与宫阙深处，同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