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的“灵枢共鸣仪”如同一颗投入死水微潭的石子,在文华殿压抑的氛围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枚放置在墨羿冰封眉心上的青铜罗盘,持续散发着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其上的符文与冰棺核心那被锁住的微弱波动,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若即若离的同步。
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玄玑子出关后,仔细探查过,也只能模糊地感应到,墨羿那被彻底冰封的神魂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锚定”感,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点亮了一盏风中残烛般的灯。但这盏灯能否持续,又能照亮什么,无人知晓。
这微弱的希望,并不能驱散笼罩在刘伯温心头越来越重的阴霾。
谨身殿内,朱元璋的“康复”似乎进入了一个平台期。 他不再终日卧榻,有时甚至能在内侍搀扶下,于殿内缓缓踱步。但刘伯温敏锐地察觉到,皇帝身上某些东西,似乎随着玉青龙的碎裂而永久地改变了。他的目光时而清明锐利如昔,时而又会陷入一种难以捉摸的恍惚与阴郁之中。对朝政,他不再像以前那般事必躬亲,更多地放权给太子朱标,但偶尔又会突然过问某些细节,言辞苛刻,让朱标与阁臣们战战兢兢。
他对刘伯温的态度,也愈发微妙。依旧倚重,依旧咨询军政大事,但那目光中的审视与距离感,却与日俱增。他不再提及任何与“灵物”、“道法”相关的话题,仿佛那一段被邪器侵蚀的岁月,连同其中的人和事,都成了他刻意回避的禁区。
这一日,禀报完西北军镇换防事宜后,朱元璋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伯温,朕听闻,你麾下那位沈先生,近日又在钻研什么新奇器械?似乎……还与西山有些关联?”
刘伯温心中猛地一紧!皇帝竟然知道了西山之事?是寻常的耳目汇报,还是别有深意?
他面上不动声色,恭敬答道:“回陛下,沈括近日确实在改进一些勘探地脉、寻找水源的器具,曾往西山采集些岩石样本,以作参详。皆是格物穷理之学,以期能利于民生。”
他将沈括的行为,巧妙地引向了“寻找水源”、“利于民生”这个皇帝目前最能接受的方向。
“哦?寻找水源?这倒确是实事。”朱元璋点了点头,目光在刘伯温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民生多艰,能于此道用心,是好事。你退下吧。”
退出谨身殿,刘伯温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皇帝看似轻描淡写的问话,背后隐藏的信息却令人心惊。他对文华殿的动向,尤其是与西山相关的动向,监视得如此之紧!
几乎与此同时,燕王府的密室中,朱棣收到了一份来自诏狱的、用密语写就的薄绢。
薄绢上的字迹扭曲而怪异,并非姚广孝平日笔迹,显然是为了避开检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冰封非死,共鸣微光。西山异动,玉髓显踪。帝心已惑,时机将至。静待风起,可图大事。”
朱棣看着薄绢,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狠厉的光芒。姚广孝即便身在诏狱,依然能掌握外界动向,甚至能传递出如此精准的信息!
“冰封非死……共鸣微光……”朱棣喃喃自语,“刘基果然还没放弃墨羿!西山……玉髓……看来那寒冰洞里,还真藏着好东西!”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父皇果然起了疑心!好!很好!”
他走到那尊黑色神像前,虔诚地拜了拜,低声道:“圣尊庇佑,弟子定不负所望!”
而在地底诏狱,姚广孝依旧如同枯木般静坐。 只是在无人察觉的刹那,他低垂的眼帘下,会闪过一丝极其幽深的光芒,仿佛在计算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京城之外,暗流以更隐蔽的方式涌动着。
承影司安插在各地的人手,陆续传回一些零散却令人不安的消息:
——江西龙虎山附近,有数名游方道士离奇失踪,现场残留着极淡的、与归墟同源的污秽气息。
——北直隶某处前朝亲王陵墓,发生盗掘,但丢失的并非金银陪葬,而是一些记载着古老祭祀仪典的玉册。
——东南沿海,有零星倭寇骚扰,但其行动模式诡异,不似求财,更像在寻找什么特定的地点或物品。
这些事件分散而孤立,看似毫无关联,但刘伯温却从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归墟的触角,并未因玉青龙的毁灭而收缩,反而以更分散、更隐蔽的方式,在更深、更广的层面渗透着。
敌人改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追求一击必杀的控制皇帝,而是转向更基础的腐蚀与布局。他们在搜集什么?在准备什么更大的仪式?
刘伯温站在文华殿的巨幅灵图前,看着上面代表大明疆域与龙脉的光点,其中几处边缘区域的光晕,似乎比以往黯淡了一丝。他知道,真正的战争,从未结束,只是转入了更加复杂和漫长的相持阶段。
墨羿冰封,玄玑子元气未复,皇帝猜疑日重,外敌暗中布局……而他手中的力量,却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看了一眼偏殿密室的方向,那里,冰棺沉寂,唯有“灵枢共鸣仪”发出持续不断的、微弱的嗡鸣。
那点微光,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之火。
他必须守护好这簇火苗,同时,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找出敌人的踪迹,在他们完成下一次致命一击前,阻止他们。
夜,还很长。而黎明,似乎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