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最后一缕余晖沉入海平面,深紫色的暮霭如轻纱般笼罩蓬莱。云澈安排的僻静小院位于后山一处崖壁凹陷处,三面环石,仅有蜿蜒小径与外界相通,确实隐蔽。院内有一眼清泉,几间简朴石屋,此刻烛火从窗棂透出,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温暖而脆弱。
项天看着围坐的同伴们,人人带伤,面色疲惫,但眼神深处那簇火苗并未熄灭。他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沉声道:“守旧派的围杀只是开始。他们不会罢休,而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找出破局的关键——无论是能证明我们清白的证据,还是……足以改变力量对比的依仗。”
众人默然点头。经历白日生死搏杀,他们都清楚,在蓬莱岛这片看似仙气缥缈的土地上,没有实力支撑的道理,终究苍白无力。
简单的饭食和伤药处理后,项天、刘妍、云澈,以及几位见识广博的首领——北漠长老、巫族圣女、归墟联盟中一位专精古文字的老者——聚在最大那间石屋内。桌上、地上摊开了云澈设法带来的,以及众人自身携带的各类典籍、残卷、笔记。烛光摇曳,将众人凝重的侧影投在粗糙的石壁上。
“我白日听闻,”云澈一边整理书卷,一边低声道,“守真长老一脉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除了固有的排外,似乎还与岛上近年来一些‘异变’有关。有传言说,灵脉波动、灵植枯萎等现象,或许并非偶然,而是某种更深层变化的征兆。他们可能将这与你们的到来强行关联,以煽动恐慌。”
项天眉头紧锁:“更深层变化?”
“仅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云澈摇头,“但无风不起浪。我们或许可以从蓬莱古籍中,寻找关于此类‘异变’的记载,若能找到自然成因或历史先例,便能拆穿他们的栽赃。”
刘妍拿起一卷用特殊兽皮鞣制的古老册子,指尖轻触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朱砂符文:“这些典籍年代跨度极大,记载庞杂。我们需有所侧重。项天,你之前提及,我们探寻的最终目标是应对‘鸿钧’之力。蓬莱避世千年,或许先贤对这类超越寻常的力量,有过观察或思考?”
项天心中一动,想起在之前冒险中获得的某些残破线索,曾模糊指向海外仙山可能存在对抗“鸿钧”的秘辛。他立刻在携带的行李中翻找,取出几片看似不起眼的古老玉简和一卷以密文写就的皮纸。“这是我从前朝一处遗迹所得,提及‘海外有仙山,藏破劫之机’。或许可与蓬莱典籍相互印证。”
研究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石屋内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偶尔的低声讨论、以及笔尖在纸上的记录声。窗外,虫鸣唧唧,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映照得一片清冷。
突然,归墟联盟那位古文字老者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他几乎将脸贴在了面前一本以古篆写就的厚重典籍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一行字:“快看这里!”
众人立刻围拢。只见那泛黄书页上写道:“……至道无穷,然物极必反。有彼‘钧’力,悬于万物之上,镇锁寰宇生机。然天道五十,大衍四九,遁去其一。东海之极,蓬莱之渊,伴天地初开而生一石,内蕴‘太初之气’,可化万法,解诸锢,或为一线变数……”
“太初之气?”巫族圣女喃喃道,“我族最古老的祭祀祷文中,似乎有过类似描述,称之为‘混沌之息’,乃万物未分时的本源。”
北漠长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若记载属实,这蕴含‘太初之气’的石头,或许就是能干扰甚至克制‘鸿钧’那无所不在镇压力量的关键!”
项天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迅速往后翻阅,但接下来的记载却变得语焉不详,只反复提及“石在渊中,非有缘不可见,非至诚不可得”,并警告“妄动者,或引灾劫”。
“蓬莱之渊……”云澈脸色变幻,“是指‘沉星渊’?那是岛上一处禁地,位于主峰后山绝壁之下,深不见底,终年云雾缭绕,罡风凛冽。历来只有岛主和太上长老有权进入。传说那是蓬莱灵脉根源之一,也是镇压岛上某些‘古老存在’的场所。”
希望与巨大的困难同时浮现。线索指向了蓬莱岛最核心、最危险的禁地。
“此事必须保密。”刘妍警惕地看了看窗外,“若让守旧派知晓我们不仅不离开,还在打‘沉星渊’的主意,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甚至可能引发岛内战乱。”
众人深以为然。然而,他们低估了消息泄露的速度,或者说,低估了某些人对他们一举一动的监视力度。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来的并非云澈或其同门,而是两名面无表情、身着银边白袍的执法弟子,语气冰冷地传达岛主谕令:请项天、刘妍即刻前往“观海阁”议事厅,诸位长老有要事相询。
该来的终究来了。项天与刘妍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所谓的“要事”,必然与昨夜发现的线索有关。
观海阁位于主峰东侧,气势恢宏,凭栏远眺可见碧波万顷。但此刻议事厅内的气氛却与窗外开阔的海景截然相反,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厅内陈设古朴典雅,紫檀木的长桌两旁,坐着七位气息深沉的老者。居中是一位面容清癯、双目半开半阖的白发老道,正是蓬莱岛当代岛主——清虚真人。他左侧是面色阴沉的守真长老,右侧则是一位神色温和、与云澈眉目间有几分相似的老者,应是其师明镜长老。其余四位长老神色各异,或探究,或漠然,或隐含不满。
项天与刘妍步入厅中,不卑不亢地行礼。
守真长老率先发难,目光如电射向项天:“昨日尔等擅闯后山禁地边缘,又与同门私斗,搅扰仙岛清净。今日,更听闻尔等暗中查阅岛中秘典,探听‘沉星渊’与‘太初石’之秘!项天,你等究竟意欲何为?莫非真当我蓬莱无人,可任尔等肆意妄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凌厉的威压,直逼项天心神。
项天稳住气息,朗声道:“守真长老明鉴。昨日之事,孰是孰非,云澈师弟及众多同门皆可作证,乃贵派弟子无端围杀在先,我等被迫自卫。至于查阅典籍,乃是为探寻解决近日岛上诸多‘异变’之根源,以及应对我等共同大敌‘鸿钧’之法。偶然得知‘太初石’或与此相关,仅此而已。蓬莱岛若真有克制鸿钧之力、安定天下的宝物,难道不应将其用于正道,解救苍生吗?”
“巧言令色!”守真长老冷哼一声,“鸿钧之力,虚无缥缈,岂是尔等可妄议?‘太初石’乃我蓬莱镇岛之基,关乎全岛灵脉存续,岂容外人觊觎!尔等不过是以大义为名,行攫取宝物之实!”
刘妍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却坚定:“各位长老,天下生灵涂炭,鸿钧之力绝非虚幻,我等亲身历经,诸多同道亦在苦苦抗争。蓬莱避世,或可保一时安宁,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真有宝物可逆转乾坤,却因门户之见藏于深山,坐视外界生灵灭绝,这……真是蓬莱仙道所倡导的‘清净无为’吗?”
她的话让几位长老神色微动。明镜长老轻轻叹息一声,开口道:“刘姑娘所言,不无道理。然‘太初石’传说过于飘渺,即便属实,其所在‘沉星渊’凶险万分,历代先辈探索者皆有去无回。更关键的是,此物若动用,是否会动摇我蓬莱根基,尚未可知。不可不慎重。”
岛主清虚真人此时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平静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项小友,刘姑娘。”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等心怀天下,其志可嘉。然蓬莱千年传承,自有法度。‘太初石’之事,关系重大,非一时可决。眼下岛上流言纷扰,异变频生,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安定人心。尔等可愿暂留客舍,在查明近日诸般事端之前,莫再擅动?”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限制了项天等人的行动自由,并将“太初石”的探讨暂时搁置。
项天心念急转。硬抗显然不智,岛主的态度虽未偏袒,但也未完全倒向守旧派,留有转圜余地。他抱拳道:“岛主所言甚是。我等愿遵岛主安排,暂留客舍。但也恳请岛主及诸位长老明察,近日岛上异变,绝非我等所为。我等亦愿协助查明真相,以证清白。”
清虚真人微微颔首:“可。”
守真长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岛主已做出决定,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项天与刘妍退出观海阁。海风扑面,带着咸湿的气息。两人知道,这场议事厅内的交锋只是开始。“太初石”的线索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已经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守旧派绝不会放任他们,而岛主与明镜长老等中间或开明势力,也在观望权衡。
真正的纷争,关于宝物归属、关于道统理念、关于蓬莱未来走向的纷争,已然拉开序幕。他们被更深地卷入其中,而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那云雾深锁、凶险莫测的“沉星渊”之下。
“我们需要更多筹码。”项天低声道,目光投向远方被云雾笼罩的后山绝壁,“也需要……真正可信的盟友。”
刘妍点头,眼神坚定:“至少,云澈和他身后的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而且,我相信岛上明事理者,不止他们。”
前路迷雾重重,但既然线索已现,再大的艰难险阻,也唯有迎头而上。只是他们不知道,在蓬莱岛更深的阴影里,关于“太初石”,还有着连岛上高层都未必完全知晓的、更为惊人的秘密与禁忌。而这秘密,正缓缓浮出水面,即将引起更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