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项天背对着众人,面向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沉重木门,眉头深锁。长老带走玉佩已有数个时辰,窗外天色早已从深蓝转为墨黑,唯有殿顶镶嵌的数颗夜明珠散发着恒定却冰冷的光芒,照亮着一张张写满焦虑与不安的脸庞。就在众人心头的压力积攒到几乎要满溢而出时,殿门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机括被精巧地拨动。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只见那厚重的殿门并未大开,仅仅被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随即又以难以察觉的敏捷手法将门扉恢复原状。
来人是一名少年,看年岁不过十六七,身着一袭蓬莱岛弟子标准的月白束身短打,外罩淡青色纱衣,腰间系着象征普通弟子的青色丝绦。他面容清秀,肤色在明珠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机敏与警惕。他迅速扫视殿内一圈,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清晰而急促的噤声手势。
“莫要出声,也别紧张,我不是来抓你们的。”少年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步履轻捷地避开殿中央最明亮的光区,身影没入一根殿柱投下的阴影中,这才朝着项天的方向靠近。
项天并未放松警惕,他微微侧身,将刘妍护在身后半侧,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少年,同样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潜入此殿?又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他的右手掌心,已有微不可察的黑色煞气悄然流转。
少年——逸风,似是早已料到这番质疑,他停下脚步,保持着一个不至于引起攻击的安全距离,微微苦笑道:“我叫逸风,是岛内负责照料后山灵植园的一名普通弟子。至于为何帮你们……”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自幼在岛上长大,听了太多关于天道永恒、秩序不可置疑的教诲。但这些年,我偷偷翻阅了一些不被允许接触的残卷杂记,也……也目睹过一些难以解释的‘异常’。我隐隐觉得,这天地间被粉饰的太平之下,或许真的埋藏着骇人的谎言。今日听闻有外人登岛,直言‘鸿钧篡史’,虽被长老们斥为荒谬,但不知为何,我心里的某个声音却告诉我,这可能是真的。”
他的目光扫过项天、刘妍,以及他们身后那些来自天南海北、气息各异的同伴,语气里多了几分诚恳:“你们的到来,像一块石子投入死水。我想……我想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这便是我冒险前来的原因。至于证明……我无法拿出确凿的证据,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此刻殿外东南、西北两个角落,各有两名守卫倚柱假寐,实则在凝神监听殿内动静。西南角的窗棂第三格,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水镜符纹’,专为窥视殿内情形。我能避开这些进来,至少说明我对岛上的部分防备布置有所了解,且对你们……暂无恶意。”
巫族圣女碧落闻言,眸中幽光一闪,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对项天轻轻颔首,证实了逸风关于监听与窥视之说的真实性。
项天掌心的煞气略微收敛,但眼神中的审视未减:“即便你所言非虚,你又如何能帮到我们?此殿被禁制封锁,长老态度暧昧不明,我们几乎寸步难行。”
逸风见项天态度稍缓,向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殿外无形的耳朵:“我知道你们想探寻真相。岛内并非铁板一块,对于是否干涉外界、尤其是涉及‘那位’的事情,隐世家族与护法长老们之间分歧很大。一部分长老,以方才那位墨羽长老为代表,主张严守祖训,超然物外,认为任何涉足都可能为蓬莱招来灭顶之灾;而另一部分,则以藏书阁的明镜长老为首,认为若天道有私,历史被篡,覆巢之下无完卵,蓬莱也无法永远独善其身。墨羽长老带走那位姑娘的玉佩,态度暧昧,正是这种内部争执未决的体现。”
刘妍忍不住轻声问道:“那……我的玉佩,究竟牵涉到什么?”
逸风看了刘妍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与探究:“具体我也不甚清楚,那属于最高层次的禁忌。我只隐约听闻,似乎与很多年前,岛上某位重要人物的‘背离’与一项古老的‘血誓盟约’有关。墨羽长老如此重视,亲自去查核封存的‘往世录’,足见其关系重大。”
项天心中念头急转,抓住关键问道:“你方才提到藏书阁的明镜长老?他是否可能倾向于帮助我们?”
逸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明镜长老或许对真相抱有求知之心,但他身份特殊,行事必须符合长老团决议,无法公开相助。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我知道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的办法。在蓬莱岛后山禁地——‘沉渊幽谷’的最深处,相传秘藏着一部名为《劫波纪略》的古籍残卷。这部典籍并非蓬莱正统传承,据说是上古某次大劫后,由岛外之人秘密送入,其中记载了许多与正统史册相悖的秘辛,甚至……可能直接关联到你们所说的‘篡史’之事!”
“禁地?《劫波纪略》?”项天呼吸微微一窒。这无疑是黑暗中乍现的一线曙光,但“禁地”二字,又意味着无边的凶险。
“正是。”逸风表情凝重,“‘沉渊幽谷’乃蓬莱禁地,常年被‘九曲迷踪阵’与‘五行禁法’笼罩,谷口有‘石灵卫’日夜巡守,谷内更传闻有上古异兽‘谛听’的后裔栖息,能辨人心真伪,察万物气息。寻常弟子靠近三里即会被阵法所迷,驱离而出。擅自闯入者,近百年来无一人生还。”
殿内众人闻言,无不色变。北漠首领倒吸一口凉气:“这么邪乎?”
“但你知道进去的路?”项天紧紧盯着逸风,目光如炬。
逸风咬了咬下唇,脸上浮现出挣扎与决绝交织的神色:“我……我因照料的灵植园有一角靠近禁地边缘,一次追逐一只罕见的‘月光蝶’,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因山体微移而暴露的、被古藤遮掩的岩隙。我好奇心起,曾大着胆子向内探索过一段,发现那似乎是一条湮没已久的古道残迹,部分路段竟能巧妙地避开外围最凌厉的阵法节点。但我修为低微,只前行百余丈,感受到谷内深处传来的恐怖威压,便不敢再进,急忙退了出来。那条路是否真的能通往藏匿《劫波纪略》的‘蕴古洞’,我并无十足把握。而且,即便能到洞口,洞内的禁制与守护,更是未知之数。”
风险巨大,希望渺茫。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主动破局的方向。
项天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刘妍,看到她也正望着自己,眼中虽有忧虑,却无退缩。他又看向身后的伙伴们,从他们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决心——一路行来,何曾惧过龙潭虎穴?
“告诉我那条路的详细情况,以及你所能知晓的关于禁地阵法、守卫的一切信息。”项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已然做出了决定,“我们今晚就去。”
“项大哥!”刘妍轻呼一声,并非反对,而是担忧。
逸风也被项天的果断惊了一下,随即涌起一股热血:“你们……当真要去?那谷内危机四伏,绝非儿戏!”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长老们无休止的争论与查证。”项天沉声道,“世间幽冥裂隙的扩张不会停止,每拖延一刻,可能就有更多无辜生灵蒙难。既然有此线索,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值得冒险一试。若能取得《劫波纪略》,不仅可能找到对抗鸿钧的关键,或许也能成为说服蓬莱岛内部,尤其是那些犹豫者的有力凭证。”
逸风看着项天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毅,重重点头:“好!我带你们去那处入口!但进入之后,我只能凭记忆指引最出一段相对安全的路径,再深入,我便无能为力了,一切要靠你们自己。而且,我们必须万分小心,一旦触动禁制或惊动守卫,不仅前功尽弃,我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接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逸风以指蘸取少量茶水,在光洁的石质地面上勾勒出简略的路线图与禁地外围的警戒分布。他语速极快却清晰,讲述着“石灵卫”的巡逻间隙、阵法灵力流转的薄弱时辰、以及那条隐秘岩隙的具体方位和进入后的几个关键岔路标记。
项天凝神细听,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刘妍也在旁默默记忆,同时心中默默推演着可能用到的隐匿与破解禁制的法术。弑天盟成员、北漠勇士、巫族众人等,虽然无法参与核心行动,也都屏息静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为项天他们提供后援或制造掩护。
夜色已深,殿外风声更紧,隐隐传来海浪拍击礁石的轰鸣。逸风再次确认了殿外守卫的方位没有变化,对项天和刘妍使了个眼色。
“是时候了。此刻正值丑时与寅时之交,乃是‘石灵卫’换防、阵法灵力因日月交替而出现周期性轻微波动的时刻,也是我们行动的最佳窗口。”逸风低声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
项天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伙伴们,众人无声地点头,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他转向刘妍,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逸风深吸一口气,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殿门旁,再次以特殊手法轻轻拨动门后一个不起眼的凸起,那沉重的殿门再次悄然滑开一道缝隙。他侧身闪出,项天与刘妍紧随其后,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殿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偏殿内的微光与担忧隔绝。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星子洒下黯淡的清辉。海岛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与浓重的水汽,吹在脸上湿漉漉的。远处,蓬莱岛主体山脉的轮廓在黑暗中宛如蛰伏的巨兽,而那被称为“沉渊幽谷”的禁地,则隐藏在山脉最深沉的阴影里,仿佛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口。
逸风在前,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领着项天和刘妍,专挑林木阴影与嶙峋怪石之间穿行,避开几条主要的石径与可能设有感应符箓的区域。一路上,他们数次险之又险地与巡逻的队伍擦肩而过,甚至有一次几乎与一名提着灯笼巡夜的管事迎面撞上,全靠逸风机警地拉着两人滚入一旁茂密的灌木丛中才得以避开。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后山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这里怪石林立,古藤虬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与陈旧植物混合的气息。逸风拨开一片几乎垂到地面的厚重藤蔓,露出后面一道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天然岩缝。岩缝深处漆黑一片,仿佛通向地底幽冥,一股阴冷、带着淡淡腥气的风从里面徐徐吹出。
“就是这里。”逸风指着岩缝,声音因紧张和疾行而微微喘息,“进去后,大约二十丈处,右手边石壁上有三道平行的天然刻痕,那是第一个标记。沿着有刻痕的方向走,记住,尽量贴着左侧石壁,脚下留意是否有微微发光的‘荧光苔’,那是前人可能走过的痕迹……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再往前,我……我实在不敢。”
项天重重拍了拍逸风的肩膀:“已经足够了。大恩不言谢,你且速回,莫要引起怀疑。无论成败,这份情义,项天铭记于心。”
逸风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岩缝,又看了看项天与刘妍坚毅的面容,低声道:“保重!愿……愿你们能找到真相!”说完,他迅速转身,身影消失在来时的黑暗林木之中。
项天与刘妍对视一眼,彼此调整了一下呼吸,将状态提升至最佳。项天周身煞气内敛,却蓄势待发;刘妍指尖已有淡淡的灵光流转,准备随时施展隐匿术法。
没有更多犹豫,项天率先侧身,挤入那狭窄阴冷的岩缝之中。刘妍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便被那浓重的黑暗彻底吞没,只有那从缝隙中吹出的、带着未知气息的冷风,依旧不停地拂动着洞口垂落的藤蔓,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仿佛在诉说着禁地亘古的秘密与即将到来的、吉凶未卜的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