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大边关的风沙裹着碎石，狠狠砸在沈砚的玄色披风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勒住马缰时，胯下的骏马忍不住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地面，扬起更多尘土。前方的大营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灰褐色的帐篷连绵铺开，围绕营盘的鹿角尖上还挂着未化的冰霜，几杆残破的军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
“来者止步！” 三声雄浑的断喝从营门传来。沈砚抬眼望去，十余名身着重甲的士兵手持长枪，一字排开拦在营前，枪尖斜指地面，寒光在风沙中若隐若现。为首的是位身形魁梧的将领，面容黝黑，额角一道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腰间佩着一柄宽厚的环首刀，正是宣大边关守将赵靖远。
他身后的两百名校尉纷纷握紧腰间兵器，气氛瞬间绷紧。沈砚却抬手示意众人收势，翻身下马时，披风扫过脚踝的沙砾。他缓步上前，风沙吹得他眼睑发涩，却依旧目光如炬，直直看向赵靖远：“锦衣卫指挥同知沈砚，奉陛下旨意，携密诏前来协助平叛。”
赵靖远的眼神里满是戒备，他上下打量着沈砚，又扫过身后的校尉队伍，冷哼一声：“宣大边关战事吃紧，冒名顶替者不在少数。仅凭一句口谕，便想入我大营？” 边关将士常年驻守塞外，早已养成多疑的性子，更何况如今刘参将叛乱，人心惶惶，他不得不加倍谨慎。
沈砚不慌不忙地探入怀中，先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迎风展开。狂风试图卷走这轻薄的绢布，他却稳稳按住，金色的字迹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清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参将勾结逆党，谋反作乱，着锦衣卫沈砚持节赴宣大，调度周边卫所，协助守将赵靖远平叛，凡有违抗者，先斩后奏。”
宣读完圣旨，他又掏出一枚鎏金令牌，令牌上 “镇国将军” 四字与陆炳的私印交相辉映，正是临行前陆炳转交的调兵信物。“这是陛下亲赐调兵令牌，赵将军可查验真伪。”
赵靖远身旁的参军上前，接过令牌与圣旨仔细核对。他反复摩挲令牌的纹路，又比对了圣旨上的玉玺印记，最终对着赵靖远郑重点头：“将军，信物皆是真的。”
赵靖远紧绷的神色稍缓，却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他抬手挥退士兵，沉声道：“沈大人随我入营吧。”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内，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尘土飞扬，显然是常年征战练出的气度。
大营内部比外围更显肃杀。不少士兵正擦拭兵器、修补铠甲，伤员被安置在临时的帐房里，呻吟声被风声压得断断续续。沈砚跟着赵靖远走进中军大帐，帐内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边关舆图，上面用红黑两色标记着密密麻麻的小点，地上还散落着几块啃剩的干粮。
赵靖远抬手关上帐门，风沙被隔绝在外，帐内瞬间安静了许多。他指着舆图上一处标红的关隘：“沈大人，刘参将半月前便率五千心腹占据了黑石关。” 他手中的木杆重重敲在舆图上，“黑石关是宣大通往塞外的咽喉，他不仅封锁了关隘，还截断了我们的粮草通道，如今大营的粮草只够支撑十日。”
沈砚俯身细看舆图，黑石关地处两山之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指尖顺着粮草通道的标记划过：“周边卫所为何不派兵支援？”
“刘参将早有预谋。” 赵靖远叹了口气，脸色愈发凝重，“他叛乱前，暗中联络了部分卫所的将领，许以高官厚禄。如今除了城西的振武卫，其他卫所要么按兵不动，要么态度暧昧，根本指望不上。”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棘手的是，我派去侦查的斥候回报，刘参将近期与蒙古某部往来密切，常有使者在黑石关与草原之间往返，恐怕是在寻求外援。”
沈砚的指尖猛地一顿，心中警铃大作。他想起太湖私兵案中截获的密信，魏忠贤本就有勾结蒙古的意图，如今刘参将若真引来蒙古骑兵，边关局势将彻底失控。一边是断粮的大营，一边是可能到来的蒙古援军，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绝不能让刘参将与蒙古联手。”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伸手在舆图上圈出振武卫的位置，“赵将军，你立刻派人去联络振武卫指挥使，就说我持调兵令牌，命他三日内率部赶赴黑石关东侧的峡谷，形成侧翼牵制。”
他又指着黑石关南侧的一片平原：“我带麾下校尉连夜赶往那里，搭建临时据点，截断刘参将与草原的联络通道。同时你需派人假意押运粮草，引诱黑石关的守军出击，我们趁机劫下他们的先锋部队，挫其锐气。”
赵靖远眉头微皱，有些迟疑：“沈大人，你麾下只有两百人，贸然行动太过凶险。不如我们合力固守大营，等朝廷援军到来？” 在他看来，沈砚虽是京城来的官员，却未必懂边关战事，这般分兵行事，很可能会陷入险境。
“等不起了。” 沈砚摇头，眼神锐利，“朝廷援军至少需七日才能抵达，大营的粮草撑不了那么久。且刘参将一旦与蒙古达成盟约，届时便是内外夹击，我们连固守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向赵靖远，语气诚恳，“赵将军，我知道你顾虑重重，但如今唯有主动出击，才有一线生机。我麾下校尉皆是锦衣卫精锐，擅长突袭与侦查，截断联络通道绝非难事。”
赵靖远盯着沈砚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怯意，只有破釜沉舟的坚定。他想起这些日子刘参将的步步紧逼，想起大营中饥肠辘辘的士兵，最终咬牙点头：“好！我信沈大人一次！我这就派人与振武卫联络，再调三百精兵给你，协助你搭建据点。”
沈砚心中一松，拱手道谢：“多谢赵将军信任。事成之后，我定会向陛下禀报你的功绩。”
赵靖远摆了摆手，神色复杂：“我并非为了功绩，只是不想让边关的百姓再遭战火。” 他转身吩咐亲兵，“去取十匹好马和足够的干粮、水囊，再备些御寒的毛皮，给沈大人的人送去。”
亲兵领命离去后，赵靖远看着沈砚腰间的平安符，目光柔和了些许：“沈大人是京城来的，想必家中也有牵挂之人。此次行动务必小心，边关的风沙烈，刀剑无眼。”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水袋，“这是马奶酒，能驱寒，沈大人带着吧。”
沈砚接过水袋，入手温热。他低头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苏清鸢的笑容仿佛浮现在眼前。正是这份牵挂，让他在面对凶险时愈发谨慎，也愈发坚定。他将水袋收好，对赵靖远拱手：“赵将军放心，我定会活着回来，与你一同平定叛乱。”
走出中军大帐时，风沙依旧未停。吴峰带着几名校尉迎上来，神色担忧：“沈佥事，赵将军的态度如何？”
“已敲定计划。” 沈砚将赵靖远调给他的三百精兵与自己的校尉整合编队，“吴峰，你带一百人去筹备木材与绳索，连夜赶往南侧平原搭建据点，务必在黎明前完成防御工事。”
他又指着另一名校尉：“你带五十人，跟着赵将军的亲兵去领取物资，再侦查周边地形，标记出可能的伏击点位。”
众人领命后迅速散去，大营内顿时忙碌起来。沈砚独自站在帐外，望着黑石关的方向，风沙吹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的绣春刀。他从怀中掏出苏仲文写的伤药秘方，借着帐外的火把光，再次翻看。上面标注着几种边关常见的草药，搭配起来能快速止血消炎，正好能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他将秘方贴身藏好，又摸了摸胸前的平安符。从扬州查案到太湖剿匪，再到如今奔赴边关平叛，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凭热血行事的锦衣卫。如今的他，不仅能制定周密的作战计划，还懂得如何协调各方力量，如何在绝境中寻找生机。这种快速适应陌生环境、统筹军事行动的能力，是他在一次次凶险中淬炼出来的成长。
夜色渐深，赵靖远派来的三百精兵已备好行囊。沈砚翻身上马，身后的队伍整齐排列，火把的光芒在风沙中连成一片。他回首望了一眼边关大营，赵靖远正站在营门口，朝着他的方向挥手。
“出发！” 沈砚马鞭一挥，骏马嘶鸣着冲出，身后的队伍紧随其后，朝着黑石关南侧的平原疾驰而去。马蹄声踏碎夜色，与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风沙中，他的身影愈发挺拔。腰间的平安符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为他祈福。远处的黑石关隐没在黑暗中，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等待着黎明时分的交锋。而沈砚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