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临时拘禁室里,灯光惨白。老人蜷坐在硬板床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布褂子沾着泥点。他看起来七十多岁,头发稀疏花白,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一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疤痕,确实是双常年劳作的手。
但他太镇定了。被保安带来的一路,到关进这屋子,没有普通山里老人误入禁地的惶恐,也没有好奇张望,只是低垂着眼皮,偶尔抬起,那眼神浑浊却异常平静,像两口望不到底的古井。
“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怎么走到这工地里头来的?”负责问话的是工地保卫科长老孙,尽量把语气放缓和。
老人慢吞吞抬起头,目光从老孙脸上扫过,又落到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能“看”到玻璃后面站着“钟馗”、林爱国、胡老头等人。
“山野之人,名号早忘了。”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难辨具体地域的口音,“采药,追一只罕见的‘三叶地龙’,迷了道。瞅见灯火,想讨碗水喝,不承想……进了官家的地界。”他说的“三叶地龙”是一种极稀有的蕨类,确实生长在附近山区,但通常只有老药农才认得。
回答看似合理,却滴水不漏。
“你刚才在d7洞口那边转悠什么?那地方可不像是找水喝。”老孙追问。
老人沉默了一下,慢慢道:“那地界……‘气’不对。土腥味底下,有股子……铁锈混着凉石头芯子的味儿。我们采药的,讲究个望闻问切,不光对人,也对地。那地气拧巴,呆久了,骨头缝发酸。我是想走近了瞧瞧,到底是啥作怪。”
“地气拧巴?”“钟馗”在观察室里低声重复,看向胡老头。
胡老头皱眉:“他说的‘铁锈混凉石头芯子’,倒有点像咱们监测到的异常磁场混合某种特定岩石辐射的形容……可这是仪器测出来的,他靠闻和感觉?”
“指纹和面部比对结果出来了。”一名技术员推门进来,低声道,“全国人口数据库、历史档案库、甚至部分早期边防登记记录里,都没有匹配项。 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心跳信号记录呢?”“钟馗”立刻问。
“中断了!”小张指着刚传来的数据图,“从这老人被带到d7区域附近开始,持续了381秒,整整三个周期!在他被带离那片区域、进入这拘禁室大约五分钟后,信号才重新恢复,依然是127秒,强度、频谱都恢复原状!”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这个来历不明的老人,竟然能直接影响那深埋地下的、“古老网络”的节拍?是巧合,还是他本身就有某种……“干扰”或“屏蔽”的能力?
林爱国紧紧盯着监控屏幕里的老人。不知为何,从看到这老人的第一眼起,他脑子里那持续的“背景噪音”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被压抑感,不是消失,而是像被一层厚厚的棉絮裹住了,变得沉闷、遥远。当“心跳”中断时,这种被压抑感最强,他甚至感到一阵短暂的、类似高原反应般的轻微头晕和耳鸣。现在信号恢复,那被压抑感仍在,但“背景噪音”也恢复了活跃。
这老人……在影响他?或者说,在影响他体内的“接口”?
“钟馗”果断下令:“给他做全面身体检查,特别注意有无植入物、异常疤痕或纹身。血液、毛发样本立刻送最尖端实验室分析。同时,查!以工地为中心,半径五十公里内所有山村、镇子,尤其是那些最偏远、几乎与世隔绝的聚居点,走访所有七十岁以上老人,看有没有人认识他,或者有没有类似‘采药世家失踪人口’的传说!”
命令迅速执行。老人很配合检查,脱掉外衣后,瘦削的身体上除了岁月和劳作留下的自然痕迹,没有任何可疑的植入物或特殊纹身。抽血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您在这片山里,采药多少年了?”林爱国通过内部通讯,让老孙换个方式问。
“一辈子喽。生在这,长在这,老在这。”老人慢悠悠回答。
“那您肯定听说过不少老辈子的传说?比如……这山底下,有没有啥特别的讲究?或者,有没有哪里,是采药人祖祖辈辈交代不能去的‘禁地’?”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闪动了一下。他缓缓道:“禁地……倒也说不上。老话讲,山有山神,地有地脉。有些地方,地气太‘冲’或者太‘阴’,去了容易迷魂,采到的药也带着‘邪性’,治不了病,反要伤人。像你们挖的这块……”他顿了顿,“地脉是‘活’的,不过睡得太沉,鼾声大了点。你们这通闹腾,是怕它醒了翻身?还是……想把它叫起来问点啥?”
这话让观察室里所有人后背发凉!他不仅知道地下有东西,还用“活的地脉”、“鼾声”、“叫醒”这种近乎精准的比喻来描述“心跳”和工程!
“您怎么知道地脉是‘活’的?又怎么知道它在‘睡’?”老孙追问。
老人却闭上了眼睛,不再回答,仿佛累了。
就在这时,外部通讯接入:“钟馗”同志,IpE方面回复了。他们同意了只派一名‘技术观察员’,并提供了该人员资料:安娜·陈(Anna chen),美籍华裔,IpE高级研究员,神经工程学博士,背景干净。她将于明天中午抵达。另外,他们再次强调‘缓冲协议’的紧迫性,并暗示如果因我方延误导致‘场扰失控’,后果自负。”
“来得正好。”“钟馗”眼神冰冷,“按原计划准备‘接待’。但这个老人……优先级提到最高。在IpE的人到来之前,我必须知道他到底是谁,以及他让‘心跳’中断的手段是什么!”
对周边地区的紧急摸排连夜展开。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更令人困惑:附近山村确实有几个老采药人,但要么年龄对不上,要么家人邻居都能证明这两天在家。没有人认识监控里这个老人。他就像个幽灵,突然出现在工地禁区。
反倒是实验室对老人血液的初步分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老人的线粒体dNA序列呈现出一种极其古老、甚至有些‘偏离’现代人类主流谱系的特征,同时,血液中几种微量金属元素的比值异常,与本地水土样本差异显着,却与……‘地听计划’档案中记录的、取自“启明星”区域深层岩芯的某种罕见元素组合有微弱的相似性!
“这不可能……”沈一鸣看着报告,声音发颤,“除非他……常年饮用或食用来源于极深地下的水或矿物……或者,他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适应了那种深层环境?”
一个可怕的联想浮现:这个老人,会不会是某个与这个“古老网络”共生了不知多久的、极小众的人类族群的后裔?甚至,他本人就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这个网络的另一种形式的……“接口”或“守门人”?
天亮时分,老人依旧沉默。而“心跳”信号,在中断三个周期后,恢复了稳定,但监测小组报告,其基频出现了极其微小的、不足0.01赫兹的永久性漂移。这变化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追求绝对稳定的物理实验里,可能是致命的。
老人带来的谜团,比IpE的威胁更加深邃和直接。
上午十点,就在“钟馗”考虑是否动用更特殊的审问手段时,拘禁室里的老人,突然主动开口,对看守说:
“告诉你们管事的,地脉的‘鼾声’变了调。不是坏事,是它换了个更轻的梦。但要是再有更大的动静吵它……比如,你们找来的那些带着‘洋铁盒子’的客人,想给它‘通窍’……”
他抬起眼皮,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再次“望”向单向玻璃,仿佛穿透了屏障,直视着后面的“钟馗”和林爱国。
“那它可能就得……醒一醒,看看是谁在捅它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