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国老家所在的村子,离城区几十里地,藏在山坳里。吉普车开到不能再开的地方停下,一行人打着手电,踩着坑洼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往村里走。带路的王铁牛一个本家堂叔,五十多岁,精瘦,话不多,眼神里透着对这伙城里来人的警惕和好奇。
夜黑得像墨,月亮被云层捂得严严实实,只有手电光柱劈开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一小片晃动的路面和两旁黑黢黢的、静默的房屋轮廓。狗叫声从远处传来,又很快沉寂下去。
老宅在村子最西头,紧挨着山坡。正如易中海描述的,早已破败不堪,土坯墙塌了半边,房梁歪斜着戳向夜空,像具巨大的骷髅。屋后那棵老槐树,却在夜色中显出一种惊人的生命力,主干粗得三人合抱,枝桠虬结盘曲,伸向四面八方,像一只蛰伏的巨怪。
手电光扫过去,树皮黝黑皲裂,爬满湿滑的苔藓。
“就这儿了。”带路的堂叔停下脚步,指了指老槐树,“爱国他爹在的时候,这树就这样了。东边第三个大杈……喏,就那个。”
顺着他指的方向,大家抬头看去。那枝杈离地约莫四五米高,异常粗壮,分叉处果然有个黑乎乎的凹陷,被厚厚的苔藓和枯藤覆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上去。”林爱国把手电递给周师傅,紧了紧衣领。一名身材灵活的年轻保卫干事抢上前:“林师傅,我来吧,我爬树利索。”
“不,我自己来。”林爱国摇摇头,父亲留下的东西,他必须亲手触碰。
树干粗粝冰凉,湿滑的苔藓很不好着力。林爱国甩掉鞋子,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他动作不快,但很稳,手指抠进树皮的缝隙,脚掌蹬踏着凸起的树瘤。底下几道手电光紧紧跟随着他。
爬到分叉处,浓密的枝叶几乎完全挡住了下方的视线和光线。他骑坐在粗大的枝干上,稳住身体,用手小心拨开覆盖在树洞口的苔藓和枯藤。
洞口不大,刚好能容一只手伸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一股陈年木头腐烂和泥土的霉味涌出来。
他摸到了。是个硬硬的、冰凉的东西,表面粗糙不平,确实是金属。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掏出来。是一个巴掌大小、锈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铁皮盒子,很轻,上面挂着一把同样锈蚀的小锁。形状和他从聋老太太那里见过的绿铁盒完全不同,更简陋,像是装糖果或者针线的。
就是它吗?父亲用生命藏匿的东西?
林爱国心脏狂跳,借着枝叶缝隙透下的微光,掏出那把易中海给的锈钥匙。钥匙插进锁孔,很涩,他轻轻转动。
“咔哒。”
锁开了。
就在他准备掀开盒盖的瞬间,指尖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阻力,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刮了一下。他停住动作,用手电仔细照向盒盖与盒身的连接处,以及盒身底部与树洞内壁接触的地方。
在手电强光下,他看到了。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几乎完全融入树洞阴影的暗色钢丝,一头系在盒盖内侧一个极小的金属环上,另一头延伸进树洞深处,绷得笔直!
机关!
林爱国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如果刚才贸然完全打开盒子,扯断这根钢丝……
“爱国!怎么了?”下面传来周师傅压低的、焦急的询问。
“有东西连着!是机关!”林爱国稳住心神,冲下面喊了一声。他屏住呼吸,另一只手小心地顺着那根钢丝,向树洞深处摸去。钢丝延伸到洞壁一个不起眼的凹坑里,那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他不敢用力,轻轻拨开覆盖的浮土和木屑,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像是……一小截拉发式雷管的击发装置?虽然锈蚀严重,但形状很像他在民兵训练时见过的那种!
易中海!这老狐狸!
林爱国牙齿咬得咯咯响。这根本不是父亲留下的东西,或者,父亲确实藏了东西,但这盒子被易中海或者孙家的人动过手脚,设下了致命的陷阱!一旦打开,就算不爆炸,也可能触发其他警报,或者释放毒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硬来。他仔细观察钢丝的走向和那个疑似击发装置的结构,发现钢丝虽然绷紧,但连接盒盖的那一端,只是套在一个活扣上,并非死结。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小电工刀,用刀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将那个活扣从盒盖内侧的金属环上挑开。动作轻得仿佛在拆解炸弹。
“嗒”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活扣脱离了。
钢丝依旧绷直,但已经和铁盒失去了连接。
林爱国长长舒了口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他这才小心地,完全打开了铁盒。
盒子里没有血书。
只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但边缘已脆化泛黄的油纸。纸上用极淡的、快要褪色的铅笔,画着一幅简陋的地图。地图中心标注着“老铁道货场”,画了几个箭头指向不同方向,旁边用更小的字写着:“孙、易、夜运”、“过手‘老拐’”、“南下,粤省方向”。在地图一角,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老天有眼,留此存证。林老实,绝笔。”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血书控诉,但这幅地图和简单的标注,信息量巨大!它直接印证了易中海关于夜间转运的部分说法,而且点出了关键中间人“老拐”和可能的最终流向——粤省!在当年,这是通往海外或者走私的最可能方向之一!
林爱国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真东西!父亲真的留下了证据!易中海没有完全说谎,但他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这盒子被动过手脚,而且他知道“老拐”!
他迅速将油纸叠好,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又把空铁盒和那把锈锁原样放回树洞,大致恢复了原状。然后,他顺着树干,慢慢滑了下来。
“怎么样?”周师傅和韩组长立刻围上来。
林爱国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油纸,在几道手电光的聚焦下展开。
看清内容,周师傅和韩组长脸色都变了。
“老拐……”韩组长眉头紧锁,“这是个绰号。如果真是当年道上负责‘洗货’的人,那这条线就通了!”
“易中海还藏着掖着!”周师傅怒道。
“不止。”林爱国擦了下额头的汗,“盒子上有机关,连着树洞里的东西,像是老式雷管击发装置。如果我们贸然打开,可能出事。”
“王八蛋!”韩组长骂了一句,“回去再审他!”
就在这时,留在车上负责通讯的另一名保卫干事,拿着步话机急匆匆跑了过来,脸色古怪:“韩组长,厂里刚传来消息,易中海……又要求‘补充交代’!”
“他说什么?”
“他说……当年负责‘处理’林爱国父亲的人,不是孙家直接动手,是通过一个叫‘老拐’的江湖人。他说‘老拐’可能还活着,就在邻省清水市,而且……可能知道更多合金最终去向的秘密!”
果然!林爱国和韩组长对视一眼。易中海这老滑头,眼看树洞这边可能暴露,立刻抛出“老拐”这个饵,是想转移视线,将功赎罪?还是想把调查引入更危险的境地?
“清水市……”韩组长沉吟,“离林州市不远。石老那边查到的异常存款就在林州。这两条线……会不会有交叉?”
“很有可能!”周师傅道,“这个‘老拐’,很可能是孙家父子转移赃物、洗白资金的关键一环!”
“立刻回去!”韩组长当机立断,“连夜审讯易中海,挖出‘老拐’的详细情况!同时,把这张地图和‘老拐’的线索,通过安全渠道,立刻传给石老!”
一行人迅速返程。吉普车在崎岖的夜路上颠簸。林爱国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黑影,手指隔着衣服,按着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油纸。
父亲,你看到了,你留下了。剩下的路,儿子替你走。
而厂里,另一场风波正在酝酿。
第二天一早,刘海中红光满面地出现在厂办,手里拿着一份他连夜“起草”的《关于当前稳定生产秩序、加强青年工人思想引导的几点建议》,直接找到了钱副主任。
“钱主任,我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工作组现在的方向有点偏啊。”刘海中一脸忧国忧民,“老是揪着几十年前的旧账不放,还要跑到外地去查什么‘老拐’,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还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咱们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安抚人心!我建议,厂里应该明确要求工作组,立足厂内,尽快结案!外调一律暂停!”
钱副主任接过那份字迹歪扭的“建议”,随手翻了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句:“刘师傅有心了。你的意见,我会向领导反映的。当前,稳定确实很重要。”
刘海中得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却像吃了颗定心丸,腰杆挺得更直了。走出厂办时,他感觉自己离“二大爷”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而杨总工在收到韩组长连夜传回的地图和“老拐”消息,以及石老关于林州存款与清水市可能存在关联的提醒后,立刻启动了新的加密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