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抽泣声细若游丝,林爱国眉头一皱。林小丫?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他起身开门,冷风灌进来。林小丫瘦小的身子在月光下发抖,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手里死死攥着个什么东西。
“进来说。”林爱国侧身让她进来,关上门,把寒风挡在外面。
屋里炉火微弱,勉强驱散一点寒意。林小丫站在那儿,低着头,眼泪又涌出来,啪嗒啪嗒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到底怎么了?”林爱国问,语气尽量放平缓。
“哥哥……他……”林小丫哽咽着,话说不连贯,“他偷了粮店门口晾的薯干……被……被抓住了……粮店的人说要罚钱,五块……不然就送……送派出所……”
林爱国心一沉。爱党这混账东西,真是贼性不改!居然偷到公家粮店头上去了!
“家里让你来的?”林爱国声音冷了下来。
林小丫用力点头,又摇头,哭得更凶:“妈……妈打我了……说我没用……爸不说话……他们让我来……来找你借……借点钱……或者……或者想想办法……妈说你现在有工作,认识人……”
荒谬!林爱国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头顶。王丽让爱党偷东西(虽然未必是直接指使,但纵容是肯定的),出了事,不想着怎么教育孩子承担责任,反而让最不受待见的小女儿半夜来求被他们赶出门的儿子?这是把他当冤大头,还是觉得他心软好拿捏?
他看着林小丫胳膊上新增的青紫,还有脸上隐约的巴掌印,那股火气又硬生生压了下去。跟这孩子发火没用。
“我没钱。”林爱国说得干脆,“我刚进厂,挣的每一分都有数。五块钱,我没有。”
林小丫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绝望的灰暗。她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身体晃了晃,慢慢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却不敢哭出声。
林爱国别开眼,看着跳动的炉火。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回去告诉他们,钱,我一分没有。办法,倒是有一个。”
林小丫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让爱党自己,明天一早,去粮店找抓住他的人,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就说家里实在困难,一时糊涂,愿意用干活来赔偿。扫院子、擦玻璃、搬东西,干什么都行,态度要诚恳。粮店的老师傅也是人,棒梗才十岁,如果真能悔过,或许会给他一个机会,用劳动抵过。”林爱国慢慢说道,“这是他自己闯的祸,必须他自己去面对,去承担。躲在家里,或者让别人替他擦屁股,只会让他越来越无法无天。”
林小丫呆呆地听着,似懂非懂。
“你就这么原话告诉他们。至于听不听,随便。”林爱国说完,从怀里摸出今天省下来的半个窝头,用油纸包了,塞给林小丫,“这个,你吃了。赶紧回去,别让人看见。”
林小丫捧着温热的窝头,看着林爱国冷漠却挺直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两个字:“谢谢……哥。” 然后,她拉开门,像只受惊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林爱国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至于王丽会不会采纳,爱党会不会照做,那不是他能控制的。这潭浑水,他不能陷进去。
第二天,林爱国照常去厂里。赵大勇果然又安排了新的“考验”——去清理房顶上积存多年的落叶和鸟粪,又脏又危险。林爱国默默找来梯子和扫把,刚要上去,吴师傅叼着烟走过来,看了一眼,对赵大勇说:“这活一个人干不了,容易摔。李建国,你去库房把那捆新麻绳拿来,搭个安全绳。我盯着。”
赵大勇撇撇嘴,没敢反驳吴师傅。
有了吴师傅坐镇和安全措施,活虽然脏,但干得还算顺利。中午在食堂,傻柱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哎,爱国,听说了吗?爱党那小子,今天一早跑去粮店门口,又是哭又是鞠躬,说要帮着干活抵偷薯干的账!粮店老张头心软,还真让他扫了两天院子,这事就算了了!现在院里都传,说是你给出的主意?”
林爱国埋头吃饭:“我就是随口说了句,犯错要认,挨打要立正。具体怎么做的,是他自己的事。”
“嘿!要我说,你这主意高!”傻柱竖起大拇指,“比赔钱强!也让那小兔崽子长点记性!不过,王丽可没念你好,听说在家骂你呢,说你见死不救,净出馊主意。”
林爱国无所谓地笑笑。骂就骂吧,他不在乎。
下午,他特意找了个机会,把那个黄铜水阀悄悄带出厂,在附近胡同一个相熟的废品大爷那儿换了八毛钱和一张半市斤的粮票。钱小心收好,粮票则让他心里踏实了一点。
回到仓库,他发现吴师傅看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趁周围没人,吴师傅走过来,低声说:“东西,我和老陈看了。”
林爱国心提了起来。
“有些想法,很好。”吴师傅言简意赅,“老陈说,不像你这个年纪能想全的。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准备把里面几条最实在的,用我们俩的名义,写个简要报告递上去。你的名字,会放在后面‘协助整理’。”
林爱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这是吴师傅和陈师傅在保护他,也是在用他们的信誉为他背书。“谢谢吴师傅!谢谢陈师傅!”
“谢什么。”吴师傅摆摆手,“不过,最近你小心点。有人,不想让你安生。”
林爱国重重点头。
下班时,他感觉厂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一些平时不太搭理他的老工人,看他的眼神少了些之前的审视,多了点探究。赵大勇则脸色阴沉,一下午都躲在保管室里没怎么出来。
刚出厂门,就看见许大茂推着车等在那儿,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羡慕,又像是忌惮。
“行啊爱国,”许大茂凑过来,“不声不响,又搞出大动静了?吴老头和陈秃子联名给你站台?”
消息传得真快。林爱国不置可否:“许哥说笑了,我就是帮老师傅们整理了点儿想法。”
“得了,跟哥还装?”许大茂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不过你得小心,你这风头出得有点猛了。我听说……调你去废钢切割班的调令,已经打好了,就等盖章了。”
林爱国瞳孔一缩。
许大茂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就看吴老头和陈秃子这份报告,递得及不及时,管不管用了。” 说完,他骑上车走了。
林爱国站在厂门口,初春的晚风吹在脸上,依旧寒冷。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八毛钱和半斤粮票,又想起吴师傅的话。
最后一搏,就在眼前了。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朝四合院走去。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挺直腰杆,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