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国看着槐树下那个单薄的身影，脚步顿了顿。林小丫也看到了他，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眶红肿，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小手死死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哥……”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爱国走过去，离她两步远停下。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感情确实复杂。她身上流着一半那个冷漠父亲和刻薄后妈的血，但在原主模糊的记忆里，这个妹妹似乎从来没主动欺负过他，更多时候是像个影子一样缩在角落，带着和年龄不符的胆怯和早熟。
“怎么了？站这儿干嘛？”林爱国语气还算平和，但没什么温度。
林小丫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袖子抹了一把，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妈……妈让我来……来找你。”她似乎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继续说，“家里……家里没钱了，弟弟学校要交书本费，两块五……爸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妈说……说你现在有工作了，能不能……能不能先借点……发了工资就还你……”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头几乎埋进胸口。
林爱国心里一股火气夹杂着荒谬感升腾起来。王丽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把他扫地出门，现在看他好像有点着落了，就让最没存在感、也最好拿捏的小女儿来要钱？还“借”？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盯着林小丫因为羞愧和害怕而微微发抖的肩膀，那股火气又慢慢压了下去。跟一个被推出来当枪使的孩子置什么气？
“我没钱。”林爱国直截了当地说，“我刚进厂，是临时借调，一天就几毛钱，吃饭都不够。” 这是实话，虽然有点水分。
林小丫身体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林爱国看着她那身明显短了一截、袖口磨得起毛的旧衣服，忽然想起许大茂拿来的那袋旧工装。他沉默了几秒，转身道：“你跟我来。”
林小丫愣了一下，怯怯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回到破耳房，林爱国从床底下拉出那个麻袋，从里面挑出一件相对完整、只是胳膊肘磨破了的深蓝色旧工装，又翻出一双只是指尖破了小洞的劳保手套。他把这两样东西递给林小丫。
“这个，你拿回去。衣服大，改改你能穿，或者给你妈改改穿都行。手套补补也能用。”林爱国又从怀里掏出今天傻柱塞给他的、还没来得及吃的那个白面馒头，用油纸包着，也一并递过去，“这个，你吃了吧。回去跟你妈说，我林爱国，自力更生，没占家里一分便宜。以后我的路，我自己走。家里的事，别再来找我。”
林小丫抱着衣服、手套和那个温热的馒头，呆呆地看着林爱国，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次似乎不仅仅是害怕和委屈。
“哥……谢谢你……”她哽咽着，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抱着东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胡同拐角。
林爱国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胡同，心里没什么波澜。怜悯是有的，但分寸必须清楚。给东西，是看在血脉和那点可怜的份上；划清界限，是原则。王丽和林志，不值得他任何形式的妥协。
他关上门，将注意力转回正事。拿出珍藏的铅笔头和几张相对干净些的废纸（从厂里废弃报表背面裁的），他借着炉火的光，开始绘制“地牛”转向机构的改良草图。
没有圆规三角板，全凭手感和对尺寸的记忆。他画得很慢，很认真。主视图、侧视图、简单的爆炸图，关键部位的尺寸用文字标注清楚。图纸不算精美，但清晰明了，尤其是改进的核心——用滚珠轴承替代旧轴套，以及可更换的耐磨轮套设计，表达得很清楚。
画完，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第二天上班，他找个没人的机会，把图纸交给了吴师傅。
吴师傅接过图纸，展开看了很久，粗糙的手指在那些线条上慢慢划过。他看完，把图纸仔细折好，揣进自己贴身的工装口袋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林爱国点了点头。
又过了两天，机修车间的陈师傅果然来后勤处拉那批“可能有用”的零件了。吴师傅趁周围没人，把陈师傅叫到一边，两人蹲在仓库角落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陈师傅一边听，一边看着吴师傅递过去的图纸，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甚至忍不住拍了下大腿。
“妙啊！老吴！这法子简单，实用！轴承咱仓库报废机器上就能拆，轮胎皮更是废品！这小子，脑子怎么长的？”陈师傅兴奋地压低声音。
“小声点。”吴师傅瞪他一眼，“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报上去？”
陈师傅摸着下巴想了想：“直接报，怕有人使绊子。这样，我回去跟车间主任说说，就以我们车间技术革新小组的名义，搞个小试验，写个申请。把图纸附上，就说是……嗯，就说是在实际工作中，发现问题，结合老师傅经验，由后勤处协助提出的改进设想。把林爱国那小子名字也提一句，放后面。这样稳妥点。”
吴师傅点点头：“行，你看着办。东西别声张。”
“放心吧！”陈师傅宝贝似的把图纸收好，拉着零件走了。
林爱国远远看着，心里大致有数。他没去打听，只是更卖力地干活，把分内的事做得无可挑剔。
许大茂那边，娄晓娥果然把第一批旧衣服洗好补好了。许大茂拿去鸽市试水，反响不错，特别是那些厚实耐磨的工装，很快被几个看起来像是建筑工地来的汉子买走了。许大茂尝到了甜头，对林爱国更热情了，又来催问第二批“货源”。
林爱国这次没完全拒绝，但严格控制了数量和质量。“许哥，这东西不能多，多了扎眼。而且，太破的千万别要，洗不出来还砸招牌。”他挑了几件相对好些的交给许大茂，依旧摆出谨慎合作的态度。
许大茂虽然觉得林爱国太“小家子气”，但看他愿意继续合作，也就没再多说，拿着衣服美滋滋地走了。
赵大勇这几天安分了些，没再明目张胆地翻林爱国的东西，但看林爱国的眼神更加阴郁，偶尔跟别人聊天时，会“不经意”地问起“现在小年轻是不是都心高气傲”、“借调的是不是都想着留厂”之类的话。林爱国只当没听见。
这天下午，王股长把林爱国叫到办公室。
“林爱国，坐。”王股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态度比之前缓和了些，“你们那个清点工作，进度还行。吴师傅对你评价不错，说你踏实肯干。”
“都是吴师傅带得好，李建国也帮了很多忙。”林爱国谦虚道。
“嗯。”王股长点点头，话锋一转，“机修车间那边，今天递了个申请上来，说是要搞个小技术试验，改进手动搬运车的转向机构。申请材料里，提到了你的名字，说是你在实际工作中发现了问题，还画了示意图。”
来了。林爱国心脏微微一跳，面上保持平静：“王股长，我就是瞎琢磨，画了几笔，主要还是吴师傅和陈师傅他们经验丰富，指导得好。”
王股长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林爱国眼神清澈，态度诚恳。王股长沉默了几秒，说：“年轻人，爱琢磨是好事。厂里也提倡技术革新。不过，要记住，本职工作要做好，不要好高骛远。这个申请，我原则上同意他们小范围试试。如果真有效果，也是为厂里做贡献。”
“是，王股长，我记住了。”林爱国应道。
从王股长办公室出来，林爱国知道，自己算是在厂里留下了一个虽不起眼但还算正面的印记。名字上了正规文件，哪怕只是附件里的一个提及，意义也不同。
傍晚下班，他刚走出厂门，就看到易中海推着自行车，正站在门口不远处，似乎在等人。看到他出来，易中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偶遇”表情。
“爱国，下班了？”易中海推着车走过来。
“一大爷。”林爱国点点头。
“在厂里怎么样？还适应吗？”易中海语气温和，像个关心晚辈的长者。
“还行，谢谢一大爷关心。”
“那就好。”易中海和他并肩走了一段，状似随意地说，“厂子里人多，关系也复杂。你年轻，又是借调的，做事要稳重，多听老师傅的，别急着表现。有时候，出风头未必是好事，容易招人嫉妒，也容易犯错。” 他语重心长，“王股长那个人，我最了解，最看重稳当。你好好干，本本分分的，他自然看得见。”
林爱国心里冷笑，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句句都在敲打他“要安分”、“别冒尖”。看来易中海没少在背后“关注”他，甚至可能已经跟王股长“交流”过了。
“一大爷说得对，我一定注意。”林爱国含糊应着。
易中海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又说了几句“院里大家都盼着你好”之类的套话，然后骑上自行车先走了。
林爱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眼神渐冷。
回到四合院，还没进前院，就听见中院贾家传来贾张氏尖利的骂声，似乎又在数落秦淮茹和棒梗。阎埠贵家窗户透着灯光，算盘珠子声隐约可闻。傻柱屋里飘出炒菜的香味。
一切似乎都没变，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推开破耳房的门，熟悉的潮湿霉味混合着淡淡的铁锈味。炉火已冷，但他心里那簇火苗，却因为今天王股长的谈话和图纸上的名字，而燃烧得更旺了些。
他坐下来，没有立刻生火，而是在黑暗中静静思考。
“地牛”改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该想想如何利用在废料仓库的便利，以及逐渐建立起来的一点名声，为自己争取更多。
也许，是时候开始留心，厂里那些老旧设备，有没有哪些不起眼但影响效率的小毛病，是可以用现有条件，进行“合理”优化的。
就在这时，窗户被轻轻叩响。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声音传来：“爱国兄弟？睡了吗？我，赵大勇。”